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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耿林沒有回答,他腦子裡閃過一個把這個女人攆出去的念頭,但他的念頭來自頭腦,而不是心田,所以蒼白無力。

  「你願意?」婁紅咄咄逼人。

  「我想是這樣,婁紅,」耿林儘量把語氣放平,「你畢竟太年輕,婚姻中的事我不知道該怎樣才能向你說清楚,它的確不像戀愛那麼簡單。那麼多年,已經糾結成很複雜的東西,你能理解我嗎?」

  「能。」婁紅回答。耿林眼睛一亮,剛想往下說,婁紅打斷了他。「但我不理解你為什麼要跟我這麼個完全不懂婚姻的毛丫頭再建立一個那麼複雜的婚姻。」婁紅自己都有點吃驚,她居然在吵嘴時,說出這麼繞口的複雜語言。她想,也許她天生就有把簡單的想法複雜表達出來的本領。

  「因為我愛你。」耿林無路可退。

  「所以你跟我睡覺?」

  「當然。」耿林想都沒想就說。

  「所以你也愛她。」婁紅小聲說,好像說話之前已經估出了這句話的殺傷力。

  「夠了。」耿林站了起來,像一頭困獸一樣在房子裡亂轉,因為房間太小,他根本沒辦法像書裡常寫的那樣踱步。

  「這也正是我想說的。」婁紅說完也站了起來,穿上外衣要往外走,耿林沖過去,扯住婁紅,一邊搖晃她,一邊說:

  「她也是一個女人,你懂嗎?那情形太突然也太具體,我做不到那麼狠心。你即使不理解我,也該理解劉雲一下,因為你也是一個女人。」

  「我當然理解她,也不覺得她這麼要求有什麼錯,關鍵是你!」婁紅又把耿林扯著她雙臂的手甩開,她想不出,她這輩子要這樣甩開他多少次。

  「我又能做什麼?」

  「在你說要娶我之前,你可以跟她睡覺,因為我沒有權利這樣要求你,但在這之後,在你清清楚楚跟我說,要跟我結婚之後,你還這麼做,你不覺得你太壞了嗎?!你想兩邊都討好,這怎麼可能呐!我跟你說善良如果是虛偽的,就比狠毒更可憎。」

  耿林就勢坐在地上,他覺得婁紅說得有道理。可是他不是時時能從道理中得到行動指示,他多麼恨生活中的某些時刻,在這些時刻中什麼道理都能左右你,你又能怎麼樣。他感到自己突然那麼虛弱,他甚至發現了一個他需要婁紅、不能沒有她的新理由:她比他堅強。

  耿林的投降態度軟化了婁紅,她也坐到耿林的對面。

  「你說得對。」耿林說,「我保證再也不回去了。或者不必須就不回去了。」

  「我不讓你保證,你當然可以回去,你甚至可以站在你們家地中央理直氣壯地給我打電話說,我在我家裡。」

  「我給你弄糊塗了,你到底要我怎樣?」耿林抱怨地說,「再說,去見劉雲也是你的主意,是你讓我回去阻止她做蠢事。」

  「你阻止她了嗎?」

  「我跟她說了,她不會那麼做的。」

  「那當然,如果你天天回去跟她睡覺,她一輩子也不會那麼做。」

  「那你到底要我怎麼辦?」

  「我要你尊重你自己,心裡清楚你在做的事。」

  耿林無語。

  「你要是還願意給她希望,那就別來跟我說愛我,跟我結婚的屁話。在你尊重她作為一個女人時,請你不要忘記,我也是一個女人。年輕的女人也需要被同情,被負責任。」

  婁紅說到這兒,淚水湧上了眼眶。

  耿林站起來,關掉音樂,然後走近婁紅。

  「過來,」他扯她到自己懷裡,「你知道我的為人,不至於那麼糟糕。你剛才說的話都對,我也全部接受。但你應該相信我對你是一片真心。既然我已經離開劉雲了,就沒再想回頭的路。我知道,這並不容易,但是我選擇的。我愛你,我現在也覺得這麼做值得。所以,請你也別忘記,我是一個能對你這個女人負責的男人。相信我。」婁紅聽完離開他的懷抱。婁紅懷疑地看著耿林的雙眼,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連接了他們的四目,他們的目光都沒有躲閃。然後,婁紅像一個高傲的女皇,但卻是極盡溫柔地再一次投入耿林的懷抱。

  第七章

  劉雲無法忘記這個黎明,她突然就睜開了眼睛,好像從一個舒適的夢中走了出來。她看著窗簾上的白光,固執地停留在那兒,積攢著力量,為的是讓整個天都亮起來。這就是黎明吧?劉雲在心裡想。她沒有往日突然醒來時的心慌,因為她好久以來第一次睡了一個好覺:深而沉,沒有做夢,而且睡了整整一夜。

  她當然也看見耿林睡過的地方空了,她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可她自己也感到奇怪的是,她並沒有特別的難過,好像耿林從她的床上溜走,是天經地義的事,她把目光又放到窗簾上標識著黎明的那片白色上,她在想別的,她的腦子被她的心牽著,根本無法正視耿林溜走的事實。而她的心正感受著一種巨大的幸福,她終於和自己的丈夫有了這麼放鬆這麼淋漓的床事,這之後她又睡得如此甜美。這巨大的幸福打破了自從耿林離家後一直煎熬她的失眠,把她不由分說地從無比的痛苦中拎了出來,讓她發現,幸福和痛苦有時就像人的前胸和後背,幾乎沒有距離。

  她想,這世界上一定有許多女人,在週末的晚上跟自己的丈夫或情人,在床上像她和耿林一樣盡興盡情,然後他們可以摟在一起睡去。那些女人不會經歷我這樣的尷尬,我自己的男人卻像小偷一樣溜走了。她們知道她們的男人還在旁邊,她們可以先不睜開眼睛,用手摸到自己的男人,她們可以隨意弄醒自己的男人,但不是為了起床,而是親密地嬉戲,直到他們都饑腸轆轆,才會一起起床,在中午時分吃一頓「早飯」。可惜在她擁有耿林時,她從沒經歷過這些。現在她明白了,一個女人的巨大幸福原來可以來得這麼直接而且強烈。於是她好像也有了力量,既然別的女人能通過這樣的誘惑奪走我的丈夫,我也可以試試把他奪回來,她想,至於結果她不想去想,似乎那是老天該管的事。

  她像一個女兵那樣一骨碌爬起來,她要行動,而且她已經知道自己要做什麼。她想耿林在她完全沒有想到的情況下,突然有了別的女人,這說明她對自己的丈夫不夠瞭解。所以她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了解已經離家的丈夫。

  她發現了一本耿林的日記。在她打開日記之前看見自己時手在發抖,她感到了道德上的壓力。無論她的動機是什麼,她都覺得沒道理看別人的日記,哪怕是自己丈夫的。可她同樣沒有力量再把那本日記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她還沒吃早飯,這樣站了一會兒就感到體力不支。這時通過敞開的窗戶,她聽見樓下晨練歸來的老人們互相打著招呼。她聽見自己心底升起一個聲音:我畢竟不年輕了,我很快就會像樓下的人一樣開始晚年生活,不管我願意還是不願意。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我要抓住我的幸福,這樣我就必須瞭解我的丈夫,因為我愛他。即使這將是一個老大都不能原諒的錯誤,我也只能犯下了。

  太陽升起來以後,就開始了安靜的移動,從早晨到正午,有多少事在明亮的太陽光下開始了,又有多少事圓滿或痛苦地結束了,但沒有任何事能打擾太陽的安靜,它周而復始地走啊走啊,仿佛是牽著時間向前的一隻手,讓時間像水一樣無法斬斷。但是人必須長大,漸漸地就跟時間學習了看生活的兩面,而好多人第一次看時間的另一面時,先是大吃一驚,可惜劉雲第一次感到這樣的吃驚時,已經四十一歲了。

  她一口氣看完了古老的日記,好長時間腦袋裡一片空白。她沒有想到耿林在日記裡從沒有提起過她,一個字也沒有。甚至她流產的事,對耿林造成了那麼大的影響,他也沒有提起。但是他寫了兩篇日記是關於王書夫婦的。而這兩篇日記的內容讓劉雲再一次感到吃驚。她決定和王書的遺孀彭莉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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