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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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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黑土裡栽蒜沙土裡埋薑 楊柳枝編簍蠟條兒編筐 綠蒜薹白蒜薹炒魚炒肉 黑蒜薹爛蒜薹漚糞不壯 ——蒜薹滯銷時張扣對縣府辦公人員演唱片斷 一 四叔把滾燙的銅煙袋鍋子掄起來,打在金菊頭上。她聽到頭蓋骨響了一聲,一陣刺痛,一陣憤怒,一陣委屈,使她做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動作: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撒嬌的女孩子一樣踢蹬著腳,把飯桌上的水碗都踢翻了。她哭叫著: 噢——你們打我——你們打我——。 該打!四嬸惡狠狠地說,打死你這個不正經的東西! 你才不正經……金菊叫著,你們這些土匪…… 菊!大哥方一君威嚴地說,不許你這樣對咱娘說話。 方家兩兄弟把高馬打翻在地,站在燈影裡,模模糊糊的身體,顯得分外高大。額頭上熱乎乎的,金菊抬手一摸,摸到一掌血,她尖叫了一聲: 哎喲,把我的頭打破了呀—— 方一君在燈影裡晃動著,他的殘疾的腿使他無法不晃動,他晃動著說: 菊,咱們做子女的,第一條就是要聽爹娘的話。 金菊啐了一口,說: 我就不聽,就不聽,就不給你換老婆…… 方一相咬著牙根說: 打得輕了!慣的! 金菊端起一個碗扔到她二哥身上,喊著: 打吧!土匪,你來打吧! 你還真瘋?四叔歪著頭說。他的臉被煤油燈照著,像青銅的顏色。 就瘋!金菊對著飯桌踢了一腳。 四叔像頭老獅子一樣跳起來,掄起煙袋,對著金菊的頭一頓亂鑿。金菊雙手抱著頭,哀號著,滾到一邊去。 高馬在方家兄弟背後,手按著地,慢慢地爬起來,嚷著: 不許打她,你們打我。 金菊望著高馬晃晃蕩蕩的高大身材,心裡一陣冰涼。 方家兄弟聞聲回頭,大哥晃蕩著,二哥身體筆直。高馬往前一撲,撲到籬笆上,籬笆響著,和他一起倒了。方家院子裡辟出一塊菜地,種了幾架黃瓜。很久以後,高馬回憶起他隨著籬笆倒下時,感受到的愉悅和倒地時聞到的黃瓜的味道。 快把他弄出去!四叔說。 大哥和二哥踩著倒地的籬笆,把高馬架起來,拖拖拉拉地往門外走。高馬身體高大,身體沉重,壓得大哥弓腰圈腿,身體矮了一大截子。 金菊在地上打著滾,哭著,聽著娘的教訓: 從小就慣你吃,慣你穿,把你像個寶貝疙瘩一樣侍弄著,你說說,你還要怎麼樣…… 大哥二哥一定是把高馬扔到街上去了,她聽到牆外呼通一聲響,緊接著是關大門的咣嘡聲。大哥和二哥一高一矮兩條身影長長地印在地上。她厭惡這身影,尤其厭惡大哥的身影。這奇怪的影子橫躺在她的胸膛上,使她產生了一種涼森森、黏糊糊的感覺,好像有一隻癩蛤蟆伏在胸脯上。她的心抽緊,打了個滾,坐在倒地的籬笆上,哭著,哭著,心裡的懊悔感情由涓涓細流變成洶湧的狂潮,淹沒了委屈和悲痛。她眼睛裡淚水乾涸,想毀掉一切的願望促使她跳起來,但她的頭暈得很厲害,只好又跌坐在籬笆上。她的手伸進黑暗中去,摸著一根黃瓜的生滿硬刺的藤蔓,用力拔出來,拔出來之後又用力拽,把藤蔓拽斷,揚起來,對著蹲在桌子旁吧嗒吧嗒抽煙的爹擲過去。黃瓜藤蔓在燈影裡打著滾飛行,好像一條死蛇。 它並沒有落到爹身上,落在了亂七八糟的飯桌上。爹跳起來,娘爬起來,動作都十分迅速。 反了你啦……小畜生!爹狂叫著。 氣死了……氣死我了……娘哭叫著。 金菊,你怎麼能這樣呢!大哥誠懇地說。 狠揍!二哥氣衝衝地說。 你揍吧!你揍吧!她暈頭漲腦地跳起來,對著二哥闖過去。 二哥一撤步,身體側立,一把揪住了她的頭髮,咬牙切齒地揪了幾下子。然後用力一搡,就把她送到黃瓜地裡去了。 她覺得自己已經瘋了,用力號叫著,雙手亂揪,撈到什麼就揪什麼,揪斷了身邊的黃瓜又揪自己的衣服。 她聽到大哥訓斥二哥: 老二,你怎麼能打她?爹娘在,她無論有多少壞處,也該讓爹娘管教,咱們當哥的只能勸說。 二哥嗤哼了一下鼻子,說: 哥,你少來這一套!老婆給你換了,好人讓人賺了! 大哥也不反駁,瘸著腿,踩著籬笆走過來,半羅鍋著腰,伸出兩隻冰涼的手,抓住她的胳膊,想把她拉起來。這兩隻冰涼的手捏著她的胳膊,又使她產生了深深的厭惡,她搖著肩膀,掙脫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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