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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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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起來吧,要不是我爸爸下了跪,我非把你們的屁股打成八百六十瓣不罷休。」 女考察隊員們都把頭埋在金絲黃草裡,她們的脊背腫脹,紅道紫道,赤身裸體就跟穿著花格子衣服差不多啦。 我轉眼看著腰束毒蛇鞭子、戧立著一頭亂髮、小妖一般的兒子,心裡洶湧著兩種感情:一種是對兒子的仇恨;一種是對女考察隊員們的深深的憐憫。我想,一個人要是喪失了人性,哪怕是個孩童,也會幹出比野獸兇殘百倍的壞事。 「對你們必須這樣!」兒子憤怒地駁斥著我的想法。 他不但監視著我的行為,而且監視著我的思想。早知如此,何不—— 「你休想!我早就跟你說過了,你休想!」他拍拍腰間的鞭子,又補充道,「用李大媽的話說就叫做:」同志,晚啦!「『 女考察隊員們摟抱在一起,互相舔舐著身上的鞭痕,那一道道鞭痕就像彩色的奶油一樣被飛快地舔光啦。 她們美麗光潔的肉體重新展現在我的眼前,還是一個賽過一個的體態風騷、容貌姣好。 「阿姨們,你們快穿衣裳,我爸爸動了邪念啦!」青狗兒調皮地說。 女考察隊員用鮮紅的舌尖抿著嘴唇,慢騰騰地穿衣服。穿了小件穿大件,好像總也穿不完,好像要把全世界的衣服都套到身上一樣。 她們的態度轉變與我兒子的態度轉變都讓我迷惑不解。兒子在她們懷抱裡竄來竄去,摸摸這位的乳房,親親那位的脖子,好像兒子見了娘一樣。我孤零零地站在一邊,感到從沒有過的尷尬。 在離帳篷不遠的樹叢裡,停泊著三位男考察隊員的屍體,他們的屍體用一層層樹皮包裹著,翹首翹尾,好像三條小船。 我們跟隨著女考察隊員們尋找那種白色的小蘑菇時,發現了男考察隊員們的屍體。不唯我大吃一驚,連女考察隊員們也大吃一驚。 據她們說,進了紅樹林子的頭一天,她們就與他們走散了。當時她們三人哭得死去活來,感到塌了半邊天。她們費盡心思尋找他們,自然沒找到。幾天後的一天,一架直升機出現在湖面上空燦爛的陽光裡,螺旋槳撲撲棱棱地旋轉著。直升機緩緩地降低高度,機器掀起的彩色狂風吹皺了湖水。三個女考察隊員都清清楚楚地看到失蹤的三位男隊員坐在直升機裡。她們興奮得哭了起來。直升機落地支架上綁著巨大的浮筒,看樣子準備在湖面上降落。 「後來呢?」我焦急地問。 腮上貼著膠布的女考察隊員歎息一聲道: 「直升機紮到湖水裡去了。」 「人哪?」 「飛機都紮了下去,人還能跑了嗎?」 「可是他們的屍體是誰打撈上來的?又是誰用樹皮把他們包裹起來的?」 「打撈他們屍體的人包裹了他們,包裹他們屍體的人打撈起來他們。」 沒想到臉上貼膠布的女考察隊員如此巧妙地回答了我提出的問題。事情確實並不如我想像的那般複雜。 兒子跟女考察隊員的關係已經十分融洽。他在她們身邊穿來穿去,拍拍屁股抱抱腿,摟著脖子親親嘴,全是孩子的鬼把戲。 我彎下腰去,逐一觀察著三位男屍的臉。樹皮色如松香,雖然很厚,但光線能透進去。這三個人無疑成了三個巨大琥珀的內核,千年萬年都難以腐爛了吧?難道這會是樹皮嗎?不是樹皮那些清晰的紋路如何說明呢?他們的神色都很平靜,看來被包裹之前他們並未遭受太多的痛苦。我用指頭彈彈,他們的外殼堅硬,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們從阿菩樹下采了許多像大拇指那般大的潔白小蘑菇,放到一隻鋼精鍋裡,點燃了火。女考察隊員們用的火柴是她們自己製造的,火柴頭是硫磺顏色,火柴梗好像是阿菩樹的細枝做成的,充當木柴的,是包裹男考察隊員的那種像樹皮的東西。藍色的火苗舔著鍋底,一點煙也沒有。我們嗅著香噴噴的火味。鮮蘑菇的味道從鍋縫裡溢出來。 太陽又大又紅,貼近了湖水,成群結隊的天鵝從高空下降,落到湖裡。血紅的湖水和太陽的紅光交相輝映,把天鵝們都染紅了,它們的脖子像一根根彎曲的紅腸。遠遠近近的阿菩樹也都鮮豔奪目。彩球魚浮到水面上,噴氣,旋轉。我生來還是第一次目睹這樣美麗輝煌的景色。 一位女考察隊員操著一架高級照相機,選取著不同角度,拍攝著落日、湖光、美樹、奇魚與夢幻般的大鳥。 太陽剛剛落進湖裡,月亮緊跟著就升起來了。月亮也大得出奇,紅得出奇,連月中的桂樹和樓閣也被紅色淹沒了。 白蘑菇的鮮美味道隨著月亮的出現愈加濃重起來,差不多萬籟俱寂,我們聽到的只有白蘑菇在鍋子裡翻騰的聲音和間或響起的天鵝用蔥綠色的嘴巴攪動湖水的聲音。 一點點風都沒有,阿菩樹的枝條垂直吻地。漸升漸亮的月亮瀉下一派銀輝之後,萬物都失去形體,變成若有若無的樣子。阿菩樹赤色金屬般的影子。湖水裡天的影子和天上湖的影子。天鵝們仿佛冷凝成了玉石,白影子印在紅琉璃上。 一片薄雲遮了月亮的時候,我們促膝坐在帳篷前的茸草上,女考察隊員給我和兒子講她們碰到的許多奇異而美妙的現象。我聽得入迷,兒子卻以連續不斷的惡作劇打斷女考察隊員的話。 那群我熟識的小話皮子們跳出來了。它們的打扮一如既往:紅帽紅褂綠褲衩。它們用尾巴拄著地,團團包圍著煮白蘑菇的鍋子。 一個小話皮子抽著鼻子說: 「好味好味真好味!」 小話皮子們齊聲喊叫著: 「好味好味真好昧!」 一個小話皮子說: 「白蘑菇好吃鍋燙爪!」 青狗兒從女考察隊員膝蓋上跳起來,喊著: 「我來啦!找根棍子捅翻鍋!」 小話皮們一見我兒子,高興地舞蹈起來。也難怪,他跟它們是老朋友啦。 兒子捅翻了鍋,圓溜溜的小蘑菇遍地翻滾,小話皮們蜂擁而上,搶著蘑菇,燙得吱吱亂叫。 兒子說: 「爸爸,我跟小話皮子們玩去啦。」 一轉眼,小話皮子們前呼後擁著青狗兒,隱進茂密的樹木與花叢,消逝了,從此之後便無影無蹤。 兒子在時,我們嫌他礙手礙腳;他走了,我們卻乏味起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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