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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民夫們說話了,他們不同意連長開槍。小母驢蹭上來,羞羞答答地咬父親的衣角兒。

  父親摸著驢頭,悲淒淒地說:「驢啊驢啊只有你真心對我好。」

  兩杆長槍指住了連長,是劉長水和田生穀。劉、田說:「把槍還給余大哥!」

  連長無奈,垂下了手臂。父親跑上去一步,把雙搶奪過來,插在了腰裡。

  父親說:「把他按倒,剝下他的褲子來,騸了他的蛋子。」

  劉、田按倒連長,連長死死護著褲腰帶,罵道:「餘豆官,你這個土匪種,槍斃了我吧。」

  父親說:「不槍斃不槍斃,騸蛋子騸蛋子!」

  連長殺豬般嚎叫。

  指導員咳著坐起來,咳著說:「餘豆官……別胡鬧……整理隊伍……過河送糧……」

  父親說:「癆病鬼說得有理,聽癆病鬼的,軍糧送到再騸,弟兄們,快埋鍋造飯,吃了飯找橋過河,今日死活也要趕到賈家屯!」

  司務長對父親說:「只剩下一袋子高粱米啦,怎麼辦?」

  父親說:「你問我我問誰去?」

  司務長是個挺好的中年人,他的故事顧不上講了,他說:「我想,今日要趕很多路,又靠近了戰場,吃不飽不行,是不是吃幾袋軍糧?」

  父親說:「不行不行,胡鬧胡鬧!」

  司務長說:「問題不大吧,到時跟糧站的人說說清楚。」

  父親說:「說不清楚說不清楚,少了幾袋子軍糧怎麼能說清楚?一粒軍糧也不能動,吃屎也不能吃軍糧,誰吃軍糧操他娘!」

  司務長說:「吃不飽怎麼行?」

  父親說:「誰餓誰來吃我的吧!」

  司務長哭笑不得。

  父親說:「多加水多加水,熬湯喝。」

  司務長說:「喝湯不頂事。」

  父親說:「過了河我給大夥兒打幾條狗吃。」

  指導員拄著棍站起來,他說:「余豆官同志是對的,同志們,咬牙堅持吧,吃軍糧是恥辱的行為。」

  父親說:「你看你看,癆病鬼支持我啦。」父親把一支盒子炮遞給指導員,說:「我把指導員還給你吧,你這個人不錯。」

  指導員接過槍,插進木套,說:「該怎麼幹就怎麼幹,我不妨礙你。」

  父親高興地拍了指導員一巴掌,沒想到下手太重,竟把他拍了個嘴啃凍泥。

  ……

  面對著七零八落的斷橋,父親氣得眼睛放綠光。太陽升起一竿子高了,冰冷的河裡雖然流光溢彩,但沒有一絲一毫暖意,河邊淺水處結著狗牙般的冰淩,看著都讓人寒冷。民夫們都是陰曆八月離開老家,穿著單褲夾襖,個別的帶一件破棉襖。潮濕的冷風一吹,河裡的冰水一激,不但身上冷,心裡也涼冰冰。所有的民夫都在河邊立著顫抖,雙手有抄在袖管裡的,有插在腰間的,耳朵凍紅猶如雞冠子,鼻尖上掛著鼻涕水。父親掃了眼他的民夫,心裡生出很多淒涼情緒。不唯人抖,毛驢也抖,父親的小毛驢尾巴夾在雙腿中間,緊咬著牙關不哭出聲音,眼睛裡盈滿淚水。父親伸出巴掌擦掉她眼裡的淚水,安慰了她兩句,她依然流淚,激得父親煩惱,便粗魯大罵:哭你娘個球蛋,動搖軍心,我宰了你!小母驢不哭了,脖子上的血管一鼓一鼓的,好象悲慟深厚粘滯難以下嚥,但父親認為她不識大體不顧大局乘機添亂,惱怒揮一拳,瓷瓷實實正中驢頭,小母驢應聲倒地,躺在地上打滾撒潑,做出無數肉麻姿態,父親不理她,她又無趣地爬起來。

  指導員拄著棍子移過來,站在父親面前,宛若一架活骷髏。他說:「豆官,不要著急,想想辦法,世上沒有過不去的河。」

  父親有些草雞,軟軟地說;「你有什麼好法子?」

  指導員說:「過河走橋,沒橋乘船,沒船涉水。」

  父親看看那橋,橋面不知何處去了,只有十幾根焦黑的橋樁兀立在水中央。

  指導員說:「橋毀了,修來不及,沒有船,只能涉水過河啦。」

  父親說:「這麼冷的天過河,連雞巴頭子都要凍下來的。」

  指導員咳一陣,咽下一口東西,說:「凍下來也要過。」

  父親說:「河水有多深?」

  指導員說:「下去探一探。」

  父親說:「誰敢下去探?」

  民夫們望著凝滯的冰河,個個面生畏難之色。不但沒人報名探河,還有幾個民夫提議把糧食卸在河邊打回頭,反正解放軍千軍萬馬不在乎這六萬斤小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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