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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四


  指導員憤怒地駁斥了這些反動言論,然後,剝掉棉軍襖,褪掉單褲、布鞋,佝僂著腰站在父親面前,瘦骨錚錚,好象一具鐵鑄的魚刺。他嘴唇烏紫,牙縫裡滲著血,眼珠子灰溜溜的,像兩粒冰冷的玻璃球兒。他說:「余代連長,你照顧連隊,我下去探河。」

  父親心裡一陣滾燙,大聲吼叫:「指導員,胡鬧什麼,你下河去見閻王爺?要探河道也輪不到你,快穿上衣裳吧,要探我去探,誰讓我搶了個連長呢?余代連長?夥計你是共產黨無疑,你封我代連長,就等於共產黨封我代連長是不是?」

  父親一邊說著一邊脫衣服,一邊脫衣服一邊咋咋呼呼地叫冷。父親的健壯肉體和骨頭架子與指導員形成鮮明對照。指導員看看父親身上的肌內,也許羡慕也許嫉妒,他轉著腔說:「共產黨員吃苦在先,生死不怕!」說完,就轉身往河裡跑。他的奔跑姿勢古怪稀奇,活似木偶運動,動作大步伐小,滿身都是荒謬表情。父親看著指導員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陣鼻酸眼辣,他幾個大步跨出,撲到河邊,把半截身子入了冰水的指導員攔腰抱住,像托一個稻草人,輕鬆地把他托上岸。

  父親罵道:「媽拉個巴子你好性急,死在河裡魚都不吃你。」

  父親把指導員放在地上,吩咐民夫們快給他穿衣服。指導員嘴唇硬了,說話嗚嗚嚕嚕,聽不清楚。原任連長把軍大衣脫下來蓋在指導員身上。父親誇獎道:「十一指子,還行。」

  父親脫得一絲不掛,在河邊彎腰踢腿活動筋骨,小母驢憂愁地看著他。他說;「別看我別看我,你這個小娘們。」

  民夫隊裡有笑的聲,也有研究父親那件遭過狗咬的傳家寶貝的目光。

  他撒了一些尿抹在肚濟眼上。

  他拿著指導員那根棍子往河裡走,腳踩得冰淩破碎,發出啪啪聲響。

  一踏進河水,父親不由地打了一個兇猛的哆嗦,一股寒氣從腳底猛烈上升,似乎不是涼,而是兩股電,兩百根針,沿著腿骨、骨髓往上爬行,速度極快,嗡一聲到達腦袋,眼前劈啪放了一陣綠光。父親叫了一聲娘,怪腔怪調,惹得岸上人笑。他繼續往前走,身上爆起雞皮疙瘩,皮膚繃緊,頭髮梢兒奓煞,似乎劈劈啪啪微響,腳起初還能感覺到水底卵石,幾步後就什麼也感覺不到了。父親喊了幾句流氓口號,聲音嘀溜溜轉,嘴裡一片牙響,舌頭僵冷,喊不出口號來了。往前走,水漸漸淹至大腿根,他的猙獰雞頭縮得如一只蠶蛹,那個過分發達的獨蛋兒歪歪地貼在盆腔上,絲絲縷縷扯不斷的鈍痛,這地方是父親身上的要害,他遵照爺爺的意旨加倍地尊重它寶貴它,不敢有一點點損傷。沒有它老人家就沒有我們,這話雖近流氓但確是真理。不囉嗦這些盡人皆知之的話。後來它老人家整個兒淹沒在河水中了,父親用一隻手捂著它,但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了,恐慌與痛苦由此產生。父親的另一隻手拄著棍子,試探著前邊的河。水淹至乳下時,他已到達河的中央,這是最深的地方,水流因寒冷顯得不太湍急,幾簇似乎凝固的灰白。浪花附著在父親身體一側,他移動得很緩慢,岸上的人替他焦急。這時他感覺不到冷,全身似被針紮,甚至有虛假的熱呼呼在心裡出現。他的眼球冰涼,運動不流利且目光朦朧,河面上好象有霧但其實沒有一縷一絲霧。太陽照在河上照在父親身上,金色的陽光很美麗很溫暖,父親到達對岸緊接著又涉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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