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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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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司令拿過一隻酒盅,放在我父親頭頂上,讓我父親退到門口站定。他抄起勃郎寧手槍,走向牆角。 父親看著余司令往牆角前跨了三步,每一步都那麼大、那麼緩慢。奶奶臉色蒼白。冷支隊長嘴角上豎著兩根嘲弄的笑紋。 余司令走到牆角後,立定,猛一個急轉身,父親看到他的胳膊平舉,眼睛黑得出紅光,勃郎寧槍口吐出一縷煙。父親頭上一聲巨響,酒盅炸成碎片。一塊小瓷片掉在父親的脖子上,父親一聳頭,那塊瓷片就滑到了褲腰裡。父親什麼也沒說。奶奶的臉色更加蒼白。冷支隊長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半晌才說:「好槍法。」 余司令說:「好小子!」 父親握著勃郎寧手槍,感到它出奇地沉重。 余司令說:「不用我教你,你知道該怎麼打。傳我的令給啞巴,讓他們準備好!」 父親提著手槍,鑽進高粱地,跨過公路,走到啞巴面前。啞巴盤腿大坐,用一塊綠油油的石頭磨著一把修長的腰刀。其它隊員坐的躺的都有。 父親對啞巴說:「讓你們準備好。」 啞巴斜了父親一眼,繼續磨刀。磨一陣,他撕了幾個高粱葉子,把刀口上的石沫子擦掉,又拔了一棵細草,試著刀鋒。小草一碰上刀刃就悄悄地斷了。 父親又說:「讓你們準備好!」 啞巴把腰刀入鞘,放在身旁。他的臉上綻開猙獰的笑容。他抬起一隻大手,對著父親招著。 「唔!唔!」啞巴說。 父親躡手躡腳地走上前,離啞巴一步遠停住。啞巴一探身,扯住了父親的衣襟,用力一帶,父親伏在啞巴懷裡。啞巴擰住父親的耳朵,父親的嘴咧到了腮上。父親用勃郎寧手槍,戳著啞巴的脊粱骨。啞巴又按住了父親的鼻子,用力一撳,父親的眼淚噗噗冒出。啞巴怪聲怪氣地笑起來。 散坐在啞巴周圍的隊員們齊聲哄笑。 「像不像余司令?」 「是余司令下的種子。」 「豆官,我想你娘。」 「豆官,我要吃你娘那兩個插棗餑餑。」 父親老羞成怒,舉手手槍,對準那個妄想吃插棗餑餑的就摟了火。勃郎寧手槍裡啪噠一響。子彈沒有出膛。 那人臉色灰黃,快速跳起,來奪父親的手槍。父親怒火沖天,撲到那人身上,連踢帶咬。 啞巴立起來,扯著父親的脖子用力一摔,父親的身體離地飄行,下落時砸斷了幾株高粱。父親打了一個滾爬起來,破口大駡著,撲倒啞巴面前。啞巴唔唔兩聲。父親看著他鐵青的臉,被鎮在那兒。啞巴拿去勃郎寧手槍,拉動槍機,一粒子彈落到他的手裡。他捏著子彈頭,看著子彈屁股門上被撞針擊出的小孔,對著父親比劃了幾下。啞巴把槍插到父親腰裡,拍了拍父親的頭。 「你在那邊鬧什麼?」余司令問。 父親委屈地說:「他們……要和俺娘困覺。」 余司令板著臉,問:「你怎麼說?」 父親抬起胳膊擦擦眼,說:「我給了他一槍!」 「你開槍了?」 「槍沒響。」父親把那粒金燦燦的臭火遞給余司令。 余司令接過子彈,看看,輕鬆地甩出,子彈滑著漂亮的弧線,落到河裡。 余司令說:「好樣的!槍子兒先向日本人身上打,打完日本人,誰要是再敢說要和你娘困覺,你就對著他的小肚子開槍。別打他的頭,也別打他的胸,記住,打他的小肚子。」 父親伏在余司令身邊。他的右邊是方家弟兄。大抬杆子架在河堤上,槍口對著石橋。槍口堵著一團破棉絮。抬杆的後部翹出一根引信。方七的身邊,放著一把高粱稈芯製成的火絨,有一根正在燃燒。方六身邊放著一個藥葫蘆,一個盛鐵豆子的鐵盒。 余司令左邊是王文義。他雙手攥著長笛子鳥槍,身體抖成一團。他的傷耳已經和白布凝結在一起。 太陽一竿子高了,雪白的核心外還鑲著一圈淺淡的紅。河水亮晶晶的,一群野鴨子從高粱上空飛來。盤旋三個圈,大部分斜刺裡撲到河灘的草叢中,小部分落到河裡,隨著河水漂流。河水中的野鴨子身體穩住不動,只把靈活的頭頸轉來轉去。父親身上暖洋洋的。被露水打濕的衣服徹底幹了。又趴了一會,父親感到有一粒石子硌得胸痛,便起身坐起,頭和胸高出堤面。余司令說:「趴下。」父親又不情願地趴下。方家老六鼻子裡吹出鼾聲。余司令摳起一塊坷垃,投到方六的臉上。方六懵懵懂懂地坐起來,打了一個哈欠,擠出兩滴細小的淚珠。 「鬼子來了嗎?」方六大聲說。 「操你親娘!」余司令說:「不許困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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