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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鞋窨子(3)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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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叔安慰他:「你才二十八昵,總有合適的女人,這種事兒著急是不行的,這種事兒不是編雙草鞋,要是編草鞋,手下緊著點,熬點夜也就編完了。」 小軲轆子說:「沒有女人也好,無牽無掛,一人吃飽了全家不餓。」 爹說:「都像你這樣,世界不就完了麼!」 小軲轆子說:「完了還不好?我盼著天和地合在一起研磨,把無論什麼都研碎了。」 五叔說:「那我們在窨子裡就活下來了。」 小軲轆子說:「活?想得好!天上對著窨子這兒正好凸出一塊來,正好榫在窨子裡,叫你活!」 五叔說:「也是,天真要你死,你跑到哪兒也逃脫不了。」 爹笑了。六叔見大家笑也跟著笑了。 後來小軲轆子情緒上來,又給我們說鬼說怪,說高密南鄉有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婆,去年伏天裡,帶著兩個十七歲的閨女在河堤上乘涼。這對閨女是雙生子,長得一模一樣,雙眼皮大眼睛,小嘴插不進根蔥白去。兩個閨女累了一天,躺在河堤上,鋪著涼席子,小風吹得舒坦,娘用扇子給趕著蚊子,兩個閨女呼呼地睡著了。老婆扇扇子的手也越來越慢,馬馬虎虎的似睡不睡。這時候,就聽到半空裡有兩個男人說話。一個說:「有兩朵好花!」一個說:「采了吧。」一個說:「先去辦事,回來再采。」老婆聽到兩陣風從空中往正北去了。她嚇壞了,急忙把兩個閨女搖醒領回家。那老婆鬼著呢,她找了兩把掃帚放在涼席上,掃帚上蒙一床被單子。老婆就躲在遠處偷偷看著,過了一個時辰,聽到半空中「嗞啦嗞啦」兩聲響,然後,什麼動靜也沒有了。到了第二天早晨那老婆去河堤一看,我的親天老爺!那床被單子上,兩大攤像米粒那麼大的小蜘蛛。要不是那老婆機靈,這兩個閨女就毀了…… 小軲轆子和於大身一下窨子,我馬上就有了精神,五叔也停下手,掏出紙、煙荷包捲煙。卷好了一支,他戳了戳六叔,六叔愣愣怔怔地抬起頭,感激地對哥哥點一下頭,接了煙,用嘴叼著,湊到燈上吸著。六叔依次對於大身和小軲轆子點頭。五叔自己也卷好一支煙點著吸。小軲轆子和於大身也各自捲煙吸。我跟五叔要煙吸。五叔說:「一離開你爹的眼你就不學好。」我說:「吸煙就是不學好嗎?那你們不是都不好了嗎?」五叔說:「小孩吸煙就嗆得不長個兒了。」小軲轆子說:「聽他胡說,越嗆越長,吸吧!」五叔把紙和煙荷包遞給我。我不會卷,煙末撒了一地。五叔說:「有多少煙夠你撤的?」他奪過煙和紙,替我卷了一支。我就著燈吸了一口,一聲咳嗽就把燈噴滅了。五叔把燈點亮。六叔大聲說:「使勁兒往肚裡咽就不咳了。」我把煙猛勁往肚裡吸,果然不咳了,但立刻就頭暈了。一盞燈在煙霧中晃動,人的臉都大了。 父親不在,我感到像松了綁一樣,大聲喊:「大身爺,你那條妙計還沒講呢!」 大身說:「這孩子,你爹不在身邊就敢大聲吵吵,你爹在這兒,你老實得像懶貓一樣,你爹呢?」 五叔說:「他爹要去發大財啦!」 大身說:「噢呀,發什麼大財?」 我說:「俺爹要去蘸糖葫蘆球,不編草鞋了。」 我感到挺丟人的,我認為爹不是個好樣的。 大身說:「也好,一個人一輩子不能死丘在一個行當上,就得常換著。樹挪死,人挪活。」 我說:「你快說你的妙計吧,那女人在你桶裡撒了尿後又怎麼著了?她往蝦醬裡撒尿,不怕把蝦醬濺到腚上?」 大身說:「小雜種,不敢把你放在炕上困覺了。」 小軲轆子說:「他問的也是,女人尿粗,真要濺到那玩意兒裡,那可就鮮了。」 「鮮個×!」大身罵道。 「就是要那兒鮮呢!」小軲轆子眼珠骨碌碌地說。 五叔說:「當著孩子的面,別太下道了。你快接著那天的茬口往下說吧!」 大身說:「那天說到一個人對我面授妙計,其實簡單著呢,那個人說:」小夥子,你把蝦醬挑子找個地方先放放,去店裡買上兩斤點心提著,到了她家,你跪下就磕頭叫乾娘。她就願意認小夥子做幹兒呢!『我一想,叫句乾娘也少不了一塊肉,就去店裡買了兩斤點心,提著,打聽到』大白鵝『的家。一進門,把點心往桌上一放,我撲通下了跪,脆生生地叫了一句乾娘。她正在那兒抽水煙,一見我跪地叫乾娘,咯咯咯一陣笑,扔了水煙袋,雙手扶起我來,在我下巴上摸了一把,說:「親兒,快起來,等會兒乾娘包餃子給你吃。』吃完了餃子,她就讓我去把那兩桶蝦醬挑來,她說,『兒,不用愁,乾娘幫你去賣蝦醬。』她領著我,在鎮上那些有頭有臉的人家轉,到一家她就喊,『快點找家什,我幹兒從北海送來了新鮮蝦醬,分給你們點嘗嘗。』哪個敢不買?兩大桶蝦醬,一會兒就分光了。賣完蝦醬她說,『兒,有什麼事只管來找娘。』那天我可是發了個小財。」 「完了?」小軲轆子問。 「沒昵,後來,她見了那些買蝦醬的就問:」蝦醬滋味怎麼樣?『被問的人都說好,都說鮮,她就笑著說:「都喝了老娘的尿啦!』」 大家都怪模怪樣地笑了。 小軲轆子說:「吃完了餃子就去賣蝦醬了?不對不對,這中間一定還有西洋景。說說,老於說說,你乾娘沒拉你上炕?」 於大身說:「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兒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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