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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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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李志高提出跟我調換鋪位。他的理由是下鋪太吵,影響他思考一些重大問題。他拍著他那個紅皮筆記本對我說,他正構思一部反映農村階級鬥爭的長篇小說,比《豔陽天》還厚,比《金光大道》還長。他說這部小說一旦寫成必將轟動全國,成為名著。他說: 「老弟,我需要安靜,這部著作的後記中,我將寫上你的名字。」 他的目光深邃,像深不可測的海洋,能為這樣一位未來的大人物做點什麼是我的幸運,我還有什麼個人利益不能犧牲?還有什麼私心雜念不能拋棄呢?儘管我知道他到上鋪去是為了與方碧玉建立某種秘密聯絡,但我還是果斷地說: 「好,李大哥,為了你的偉大事業,別說讓我從上鋪挪到下鋪,就是讓我挪到豬圈裡去,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李志高激動地抱住我,抑揚頓挫地說: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 第十七章 我和李志高抬大簍子抬出了經驗,抬出了技巧。肩膀上磨出了老繭。二百五十斤重的一大簍子棉花上了肩,再也不左右搖晃、舉步維艱了。現在我們抬著大簍子一路小跑。我們頭上冒著熱汗,嘴裡唱著小調。前邊說過,李志高多才多藝,吹拉彈唱,樣樣在行。他會唱呂劇、京戲,會編順口溜,會寫打油詩。我唱的小調都是跟他學的。我們邊跑邊唱,車間的女工都看著我們笑。車間主任郭麻子是個戲迷,好樂,好熱鬧,他開始喜歡我們。他非常喜歡我們。他對廠長說: 「那兩個小夥子真不賴,滿肚子藝術,幹著那麼累的活,不發牢騷不叫苦,革命樂觀主義精神,帶動了全車間的積極性。建議給他倆每天加五分錢。」 聽我叔叔說郭麻子正在領導面前說我們的好話,我挺感動。我想別看郭麻子的嘴巴刁,其實是個愛憎分明的好人。我把情況告訴了李志高,李也說郭麻子還不錯。 我們倆一抬上大簍子就才思泉湧,我想很可能是藝術細胞就像吸了水的棉花一樣,杠子一壓,藝術就流出來了: 火紅的太陽落了山, 三百斤棉花上了肩, 抬著大簍子來回躥, 抬著棉花進了車間。 一眼看到了女嬋娟, 遮著頭來蓋著臉, 只露著兩隻毛毛眼, 讓我怎能不心酸。 …… 多數都是諸如此類的詞兒。 我跟李志高發明了歌唱工作法。歌唱是我們的饅頭,是我們的麻藥。我們猛抬一小時,便可以休息半小時。休息時,我們或是躺在棉花垛上數星星,或是坐在車間的牆角,看那些女工,重點是看方碧玉。 姑娘們被我們埋在棉花裡。她們很願意我們在她們身左身右身後堆滿棉花,因為這樣可以節省她們彎腰抱棉花的力氣。另外,把身體埋在棉花裡還可以抵禦寒風的侵襲。我們總是先把方碧玉用棉花埋起來,讓她省力,讓她溫暖。別的姑娘吃醋,罵我們。誰罵我們我們就不埋誰,讓她不斷地彎腰從身後很遠處抱棉花,讓她在後半夜的寒風中打哆嗦。 「李大哥,馬大哥,快把我埋起來吧!」姑娘們求我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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