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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


  第九卷 第三十二炮

  著名電影演員黃飛雲,是傾國傾城的美人,也是我三叔的情人。十幾年前老蘭對我這樣說過。登載過她的玉照的報紙、刊物、海報,如果能集中起來,可以裝滿一艘萬噸貨輪。十幾年前老蘭在許多場合這樣說過。大和尚,老蘭用他的嘴巴,為我們勾勒出了他三叔的一部斑斕多姿的情愛史。我當然知道這個美麗的黃飛雲,她那有三分英俊小生氣的生動容貌,像一掛珠簾,垂掛在我的面前。即便現在她已經息影,成了大富豪的太太,成了大富豪兒女們的母親,成了那套鳳凰山豪華別墅的女主人,依然是狗崽隊追蹤的重點對象。

  她的車頭上立著一個小人的豪華轎車,從豪宅下的地道開出去,然後以風馳電掣般的速度,開下盤山公路。遠遠地看上去,轎車似乎是從天上開下來的。她的出行,曾經被那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小報記者喻為"九天仙女下凡塵"。她從車裡鑽出來,戴著墨鏡,侍女在後,抱著她的兩條狗,一條名叫拿破崙,一條名叫費雯麗,都是常人認不出來的名種。她急匆匆地穿過大飯店懸掛著一片水晶燈的大堂,亮堂堂的花崗岩地面映出了她裙子裡的風光,這也是這座飯店被諸多女星詬病的一個理由,但也是因此而吸引了諸多明星的理由。

  飯店的侍應生其實已經認出來她,但不敢張揚。他的眼睛低下,目光隨著她移動的裙裾而移動。在電梯門口,她示意抱狗的隨從留步,自己進入電梯。半邊透明的電梯載著她飛升,一直升到了第二十八層。這是貴賓層,有豪華得讓人民造反的總統包間。她敲門,一個男子出來應門。問她找誰。她撥開男子,昂然而入。巨大的客廳裡,遍地是花朵。她踐踏著那些名貴的黑色牡丹花,輕車熟路地進入了主臥室。那張大得可以在上邊騎自行車的大床,擺在房間的正中,令人望之生畏。床上無人,但衛生間裡水聲喧嘩。她踢開門,蒸汽撲出。戲水聲和女子的笑聲也撲出。霧氣漸淡,看到了那個具有按摩功能的巨大的澡盆裡,水像泉眼一樣,咕嘟嘟地往外冒著。

  四個妙齡的女子,把蘭老大圍在中央。許多的紅色花瓣,溢出池外。我們看到,影星掏出一個黑色的瓶子,扔在浴池中,然後輕輕地說:硫酸。說完抽身便走。四個女子,尖聲驚叫,從水中跳起,爬出來,原本白花花的身體,都被染黑。身體是黑的,臉是白的。蘭老大卻穩穩地躺在水中,閉著眼睛說:晚上我請你吃飯,三樓,淮揚春。影星轉身走出臥室,我們聽到她說:你也去找幾個品位高一點的。

  我們聽到老大在浴池中說:但是她們比你年輕啊。我們看到影星在客廳裡繼續踐踏那些花朵,一邊踐踏還一邊吐口水。那個守門的男子,兩眼發直,看著影星在客廳裡撒潑。門鈴被撳得暴響,兩個保安沖進來,問:發生了什麼事情?影星撿起一束藍色的花朵,對準保安的頭臉,死勁地抽打。保安抱著頭竄出去。外邊鈴聲大作。

  肉聯廠開業後不久的一個晚上,父親、母親、老蘭,還有我和妹妹,圍坐在我家堂屋裡的桌子邊上。電燈明亮,照著桌子上那些散發著微弱熱氣的肉,還有那些葡萄酒,瓶子裡的和杯子裡的,都是深紅的顏色,像新鮮的牛血。他們吃得很少,喝得很多。我和妹妹吃得很多,喝得很少。其實我和妹妹都是有點酒量的,但母親不讓我們喝。妹妹坐在椅子上就打起了呼嚕。我也有點困。吃飽了肉犯困,這是我們的習慣。母親把妹妹抱到了炕上。她對我說:

  "你也睡去,小通。"

  "不,我不睡。"我說,"我要跟你們談談我不上學的事情。"

  "蘭總,"母親說,"這孩子不想上學了,要到肉聯廠去上班。"

  "是嗎?"老蘭笑眯眯地問我,"說說道理,為什麼要休學?"

  我打起精神,說:

  "因為學校裡教給我的東西是沒有用處的,因為我對肉很有感覺,我能聽到肉說話的聲音。"

  老蘭愣了一下,突然地大笑起來,笑了一陣,他說:

  "小通,你是個怪才,沒准還有點特異功能,我不敢得罪你。但學還是要上的吧?"

  "堅決不上了。"我說,"讓我繼續上學是浪費我的生命。我每天都從陰溝裡鑽到肉聯廠去參觀,我發現了很多問題。如果你們讓我去肉聯廠工作,我會幫你們解決這些問題。"

  "別說這些不著邊際的瘋話了,睡覺去,"父親不耐煩地說,"我們有事情要商量。"

  我還想爭執,但父親板著臉,怒吼了一聲:

  "小通!"

  我嘟噥著進了裡屋,坐在炕前一把新近添置的紅木椅子上,聽著外屋的動靜,看著外屋的情景。

  老蘭把玩著高腳玻璃酒杯,讓杯子裡的酒轉來轉去。他冷冷地問:"老羅,玉珍,你們說,我們這個幹法,是賠還是賺?"

  "如果肉價提不上去,肯定要賠。"母親憂慮地說,"他們並不因為我們的肉不注水就給加價。"

  "我來找你們就是為了這事,"老蘭呷了一口酒,說,"這幾天我和黃豹冒充肉販子到周圍幾個縣的肉聯廠去轉了轉,看了他們的成品肉,發現大家都在往肉裡注水。"

  "可我們是在大喇叭裡當著領導的面吆喝過的。"父親低沉地說,"這才過去幾天?言猶在耳嘛。"

  "夥計,"老蘭說,"沒有辦法,眼下的市場就是這樣,你不願意往肉裡注水,我也不願意往肉裡注水。但我們不注水,別人注水,我們就要賠,就要倒閉。"

  "我們應該想別的辦法。"父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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