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一腔廢話 | 上頁 下頁 | |
十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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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馮也有些得意忘形——節節勝利讓他有些回歸,但你往哪裡回歸不好呢,怎麼也複製起自己批判的對象了?這時他倒把自己當成了一棵大頭蒜,隨意讓普天下的人熗鍋,於是他恰恰在這裡上了女主持人的當——老馮揮了一下手:「那就穿筒裙吧,別穿超短裙,弄得跟個雞似的。」 老馮:「那就帶觀眾吧——也給我一個跟大家也就是那群沒有瘋傻的傻冒們見面、交流和教育他們的機會!」 這時老馮就變成跟女主持人一樣的貨色了——後來老馮在懇談節目中就欲哭無淚——因為電視臺本來就要帶觀眾,看到老馮在那裡得意忘形,懇談節目的工作人員也是吃一塹長一智,趁著老馮拖延的時間,又到五十街西裡找了些真傻子和真瘋子夾雜在台下的觀眾裡——你老馮真瘋真傻遇到假瘋假傻可以揮灑自如,現在觀眾中突然出現了你的故人真瘋真傻對著真瘋真傻你老馮不就要顯露原形和露出狐狸尾巴了——狐假虎威的時候,不要遇上你的同類。但老馮被剛才對女主持人的勝利沖昏了頭腦,還在那裡趁風扯帆和傻冒一樣地胸有成竹呢。花兒紅樂隊一聲鼓槌和一聲鑼響,老馮就和女主持人拉著手出現在酒吧和直播現場——他就這樣憨厚無知地出現在七十億觀眾和各國總統、首相和皇室成員面前——老馮,你厚顏無恥到什麼地步,你能代表我們五十街西裡嗎? 但節目接著並沒有開始,按照慣例,電視先插播了三分鐘廣告。先播了一條男人的補藥——你好我也好,又播了一條衛生巾——月月舒服,接著播了一條洗液——難言之隱,一洗了之。老馮馬上又不滿意——不滿意有兩個方面,一,這次跟老馮懇談的是一個嚴肅話題——關於五十街西裡的瘋傻,事先還播廣告,本身就是對五十街西裡人們瘋傻的污辱,不該拿我們的瘋傻去賺錢;二,就是賺錢非播廣告,也不該播這些膚淺和沒有份量的東西, 老馮:「這不是拿我和五十街西裡打岔嗎?就是播廣告,播些鋼鐵巨人和衛星上天也行啊,為什麼非播些補藥和洗液呢?明白的是你們電視臺在自作主張和見利忘義,不明白的還以為這其中有什麼暗示和我和五十街西裡有什麼聯繫呢。」 這時女主持人倒跟著老馮學傻學瘋和學聰明了——她做出在酒吧發現老馮在偷眼看別的女孩子似乎抓住老馮的短處說:「要看你就看,不要故作不看還偷看,以為自己有什麼份量能吸引所有的女孩子,又故作清高似乎看不上所有的女孩子喜歡看人和上酒吧又說自己不喜歡這裡的空氣和氛圍——把別人都說得膚淺和不務正業,把自己偽裝得潔白如玉和孤傲清高,那樣就顯得可笑和自欺欺人了!」 「這裡播廣告也沒什麼,沒有廣告就沒有電視臺和衛星轉播我們還坐不到這裡呢,就好像到你洗澡堂子洗澡大家可以不買門票嗎?按摩女還不是按著鐘點在收費?交了費還不是讓她幹什麼就幹什麼?——再說,播的這些廣告怎麼就和五十街西裡和你沒關係呢?——說和五十街西裡沒關係還可以解釋得通,說和你沒關係說下大天來人家也不信——播的所有這些用品,不都和你洗澡堂子聯繫著?」 倒把老馮說愣在那裡——也是為了解嘲,老馮紅著臉說:「當然我主要說的還不是五十街西裡和我自己,而是廣告中又補又洗,通過衛星讓外人看到以為我們這裡又出現東亞病夫和處處是妓院呢——我主要考慮的是外在影響!」 廣告播完,電視上又露出老馮和女主持人正襟危坐的面孔。但接著懇談還沒有開始,花兒紅樂隊又奏了一曲「天黑黑」。這時我們從電視上又看到老馮不耐煩和急不可待的樣子。終於,在天黑黑之後,大燈亮了,女主持人笑容滿面地說完開場白之後,一場懇談開始了。 女主持人:老馮先生,歡迎你到懇談節目做客,今天我們懇談的話題是關於五十街西裡人們的瘋傻和這瘋傻要到哪裡去。在懇談開始之前我要請教你,從現在開始你所說的瘋話,是代表五十街西裡人們的瘋傻呢,還是僅僅代表你自己?——這對我們的懇談至關重要。 老馮:可以說代表五十街西裡,也可以說代表我自己,世上能代表自己又代表別人的人不只我一個人——別說已經瘋傻顧不得許多,就是在那些沒有瘋傻的人中,許多國家的總統和首相給別人發喜帖和唁電的時候,不都是「謹以我國人民和我個人的名義致以祝賀」或「哀悼」嗎?他都把人民全代表了,還以「謹以」——這不是裝孫子嗎?(接著指了指女主持人的胸)連你都能代表廣大電視觀眾,我還不能代表五十街西裡嗎?——傻是一同傻,瘋是一樣瘋,我懇談得只能比他們更瘋更傻,還能給這些留在家裡的瘋子和傻子留下什麼餘地和縫隙嗎? 老馮的回答馬上贏了個碰頭彩,不但場上的觀眾(包括夾雜在觀眾中的幾個五十街西裡的真瘋子和真傻子)都鼓起掌來,連歐洲和美洲的一些總統和首相,部分皇室成員,都坐在電視機前相互看了一眼「哈哈」笑了。 「這傻子!」 「這瘋子!」 「這五十街西裡!」 「到底是瘋傻之地呀,一定要把這節目看到底!」 ………… 女主持人這時也來了精神,主持懇談節目這麼多年,第一次遇到對手和知音呀。突然她又感到自己有些孤寂,突然她又清醒自己是不是也接近了瘋傻。百感交集之下,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和祖母——老馮還很正常呢,她的思路和感情倒是提前下了道和從本我到別人、現在到過去的縫隙中飛走了。多虧導播在後臺通過耳機提醒她,她才從岔道回到主路上看了一下案頭的資料集中精力接著懇談。 女主持人:老馮先生,談起五十街西裡人們的瘋傻,就不能不談起它的原因和起始,從你個人出發,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瘋傻的呢? 老馮:如果能發現自己的瘋傻,他就不是瘋傻了,我對所謂瘋傻的理解僅僅是,什麼時候你有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的感覺,你就有點接近這個境界和層次了——說層次和境界還比較合適,怎麼能單獨說到一個人的瘋傻呢? 女主持人(笑了):請原諒我的無知——那麼當你接近這個層次和境界的時候,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 老馮(做出推土機勇往直前的樣子):開洗澡堂子,開洗澡堂子! 女主持人:原來你的洗澡堂子是這麼開起來的,看來不僅僅是為了賺錢,而是為了一個層次和境界——我這樣理解是正確的嗎? 老馮:說正確它也正確,說它不正確還差幾個層次,洗澡堂子也看開在哪裡,開在別處它就是洗澡堂子,開到五十街西裡它就不是洗澡堂子而是別的什麼——你把它說成是聖餐分發中心和集體洗禮處也不過份。 女主持人(笑了):你是什麼時候覺得需要在五十街西裡開洗澡堂子,又是什麼時候覺得大家需要領聖餐和集體洗禮了呢? 老馮:我們建水晶金字塔的時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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