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一腔廢話 | 上頁 下頁 | |
十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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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持人:建水晶金字塔怎麼了? 老馮(又做手勢):當推土機和挖掘機轟鳴開工的時候,一鋼掘下去,就挖出一堆累累白骨;又一鋼掘下去,又挖出一堆累累白骨——挖掘機挖了三天三夜,才把白骨挖完接近一些泥土。 女主持人:好好恐怖呀——就是因為白骨,你覺得大家需要懺悔和洗禮了嗎? 老馮(這時有些不滿意):白骨也不說明什麼問題,關鍵是看什麼白骨;一開始三天三夜的白骨也沒有打動我,也就是三天之後最後那坨白骨才讓我動了心。 女主持人:最後那坨白骨怎麼了? 這時台下和電視機前的觀眾都屏聲靜氣,恐怖加暴力,這比看好萊塢的大片還讓人開心呢。已經可以料定,一場直播下來,五十街西裡的老馮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明星了。瘋不瘋就是不一樣,傻不傻就是不一樣。歐洲一位首相馬上掏出一個筆記本寫下一句話:永遠不與五十街西裡為敵。接著嚴肅地藏到自己身上。大家都在翹首以待等待老馮的回答。 老馮:最後那坨白骨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 女主持人:那兩個人怎麼了? 老馮:幾千年過去,他們還摟抱在一起呢。當挖掘機要接近他們的時候,一個柔和的女聲在那裡喊:不要撕碎我的紅棉襖! 女主持人(開始拭淚):千古流傳的愛情,確實讓人感動。 老馮(又急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而是從這坨白骨身上我發現了一個真理。 女主持人:什麼真理? 老馮:那就是五十街西裡自古以來就是風流之地,這樣的地方適合開澡堂子呀!癡情癡情,不瘋不傻能有愛情嗎? 女主持人恍然大悟,歐洲那位首相馬上又將筆記本掏了出來,又批一行字:請國會備案,傳之子孫。接著將這張紙條撕下來交給了身邊的秘書。秘書一溜小跑就去了國會。 誰知他還是動作太快了一些,對話到這裡,懇談還剛剛開了個頭呢。 女主持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原來是這樣,原來這就是五十街西裡人們瘋傻的原因及你要拯救他們和推廣他們開洗澡堂子的起始——過去人們為了尋找五十街西裡人們瘋傻的原因歷經千辛萬苦,孟薑女出現心說,老馬出現魂說,現在老馮又出現白骨說和愛情說——還真是愛情自古不常有,白骨一堆草沒了。 老馮(大怒):請不要拿我的學說和他們的學說進行比較!孟薑女雖然也千里尋夫尋到一坨白骨,但那白骨畢竟是單個的——從藝術上講這樣的襯底和包袱也顯得太單調、單薄、膚淺和在人的意料之中了,如果她尋出的白骨不是單個的而是兩個人摟抱在一起,尋出的雖然也是自己的丈夫但丈夫又有一個第三者,那樣藝術效果倒會出人意料戲就複雜和好看多了,不但孟薑女不是感動而是憤怒——感動是情感中最低的層次,觀眾對這樣的結果也充滿期待精神馬上為之一振——本來心思已游走他方,現在「倏」地一聲就回來和歸位了,本來由自己到達別人魂兒順著自己到別人的縫隙飛走了,現在這魂兒也聽到召喚又順著原路和縫隙飛了回來,接著她的眼淚推倒和泡塌長城就不僅僅是因為感動和感慨而是因為憤怒和不解,既有對世界的否定,又有對自己千里尋夫的否定,戲劇因素和劇情結果不馬上就複雜多了?戲的內涵和寓意不馬上又上了一個層次、境界和臺階?——但這樣藝術悖反的道理孟薑女哪裡會知道和想得起來呢?她不能推動劇情和在該掀起一個藝術高潮的時候掀起一個高潮倒還罷了,問題是她由此破壞了劇情於是整台戲的結尾都受到限制接著就剩下單調的哭了。如果不是秦始皇的長城給她撐著,我估計她的千里尋夫就墮落成小寡婦上墳了——她也就是騙一下五十街西裡的老馬和普天下還沒有瘋傻的普通觀眾罷了,她要想往我老馮眼裡揉什麼沙子拿著她的白骨和我的白骨做比較就不單單是氣人而是別有用心了!(接著又指女主持人的胸)你剛才還說是我的女朋友要和我一起上酒吧,現在你到底代表著誰在說話?——接著你的惡毒用心和狼子野心不也昭然若揭了嗎? 說著說著老馮憤怒起來,女主持人也有些尷尬和不知所措。一句話沒問好,就把老馮引到斜路上去了。說是可以和老馮對話,看來還是沒在一個層次;說是和老馮的層次有些接近,看來離老馮的瘋傻還差十萬八千里呢。 女主持人這時想解釋和回歸兩句,但馬上被老馮憤怒的手勢給擋了回去。 老馮:你不要再說下去了,你不說離我的層次就差這麼遠大家也看到了,你再說層次的差距會繼續拉大我們就沒法把話對下去和懇談下去了——不讓你說我不單是為了我而是首先為了你和你們的懇談節目,再也不要提孟薑女的心說和拿她的心說和我的白骨說愛情說做什麼比較了——不但孟薑女是這樣,老馬的魂說也不能例外,他自己的魂兒已經順著自己到別人的縫隙飛走了,哪裡還能捕捉到別人的魂兒呢?他一個鞋匠就知道補鞋,他知道什麼白骨、愛情和精神的學說呢?再說,他懂水嗎?——原來以為你們的節目就是懇談,誰知道它純粹是為了氣人和混淆是非——如果這個話這麼對下去,我還不如現在回家——回到五十街西裡繼續看我的青山綠水過我的幸福生活有多好,我跟你們在這裡顛三倒四和胡攪個什麼? 接著站起身就要走,一下就把女主持人給嚇壞了——看似老馮是一個開澡堂子的,誰知他的彎彎繞還不少呢;看似他在憤怒,其實他在混淆是非呢;但這手法把女主持人嚇壞了,對話剛剛進行了二十分鐘,還有一百分鐘在後邊等著如果現在散場接著電視不就開了天窗大西洋和太平洋的衛星轉播費怎麼賠償呢?急眼之下,她已經不顧臉面和颱風地一把拉住老馮。 女主持人:馮哥,就算我一句話說錯,你也不該對一個弱女子這麼發火——如果你不這麼發火我還承認你的學說,你這麼老虎屁股摸不得就讓我懷疑你的憤怒是不是對著學說本身擬或是別有用心在報復剛才妹妹對你偷眼看人的責備了——我倒懷疑你對妹妹是不是真情了! (看到老馮又要憤怒,她馬上又將這玩笑打住徹底投降)好,我現在不提別人單提你自己,徹底否定別人的心說和魂說只承認你自己的白骨說和愛情說好不好?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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