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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〇


  牛愛國吃了一驚,這時明白章楚紅給他洗下身的原因,也知道了章楚紅和李昆平日拌嘴的緣由。看起來拌的是別的,根子卻在這裡。同時知道,章楚紅比自己膽大。但越是這樣,牛愛國越是害怕。如果章楚紅和李昆關係好,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他們倆在根上出了問題,自己就捅了個馬蜂窩。害怕不是害怕這窩蜂會蜇人,而是因為龐麗娜,牛愛國心裡本來就有個馬蜂窩,現在又多出一個,牛愛國心裡承受不起。第二天回到滄州,牛愛國決心與章楚紅斷了,但他還有一個卡車在「老李美食城」扔著。拎著水箱回來取車,半下午回到「老李美食城」,他沒敢進去,藏在公路旁的莊稼地裡。莊稼地今年沒種油菜,種的是玉米;玉米還沒長起來,牛愛國蹲到地裡吸煙。一直等到半夜,地上橫七豎八躺滿煙頭,牛愛國才悄悄潛到「老李美食城」,打開卡車的鼻子蓋,用嘴叼著手電,開始換水箱。換一個水箱得倆鐘頭,他硬是沒弄出聲響。看來啥事只要用心,不可能的事就能變成可能。然後跳上車,發動,猛地把車開走,像是偷車。從此半個月,他沒敢再來泊頭。從滄州到德州,從德州回滄州,寧可繞路,也要躲開「老李美食城」。但正是因為這個躲,心裡更想。在滄州想,在南皮想,在東光想,在景縣想,在河間想,在德州想;不開車想,開車也想。章楚紅下邊很茂密,像瘋長的草一樣;草叢之中,是一窪綠水。也不是光想那片草和那窪水,渾身上下,從裡到外,枝枝葉葉都想。也不是光想身子,走路的姿勢,說話的樣子,說出的聲音,都想。自生下來,牛愛國沒這麼想念一個人。半個月後,牛愛國終於憋不住,又來了一次,李昆又不在。夜裡又剩牛愛國和章楚紅兩個人。章楚紅啐了他一口:「原來以為你膽很大,誰知你膽很小。」

  牛愛國也不說話。章楚紅:

  「怎麼又來了?」

  牛愛國一把摸住她的下邊,拉她到里間。半個月不見,兩人更如乾柴烈火。自此一發而不可收。牛愛國從滄州到德州,從德州回滄州,次次在「老李美食城」停留。但這時的停留,就和以前的停留不一樣。有時牛愛國不是到德州送豆腐,而是到南皮,到東光,到景縣,他寧肯繞路,也要來泊頭縣楊莊鎮公路邊的「老李美食城」。牛愛國來「老李美食城」時,有時李昆在,有時不在。李昆在時,牛愛國像過去一樣,仍給章楚紅喊「嫂子」,章楚紅仍彎腰笑。李昆看著這笑和過去一樣,牛愛國和章楚紅卻知道不一樣。李昆不在,牛愛國就留下過夜。在一起不單為了睡覺,為兩人說得著。也不單為了說話,為了在一起時的那份親熱,親熱時的氣氛和味道。有時一夜下來,兩人要親熱三回。親熱完,還不睡覺,摟著說話。牛愛國與誰都不能說的話,與章楚紅都能說。與別人在一起想不起的話,與章楚紅在一起都能想起。說出話的路數,跟誰都不一樣,他們兩人自成一個樣。兩人說高興的事,也說不高興的事。與別人說話,高興的事說得高興,不高興的事說得敗興;但牛愛國與章楚紅在一起,不高興的事,也能說得高興。譬如,龐麗娜過去是牛愛國一個傷疤,一揭就痛;第一次與章楚紅說龐麗娜,牛愛國還哭了;現在舊事重提,再說龐麗娜,在牛愛國和章楚紅嘴裡,龐麗娜便成了一個過去的話題。牛愛國知道有了一個章楚紅,他對龐麗娜的態度徹底變了。他們不但說龐麗娜,也說章楚紅在李昆之前,交過幾個男朋友,第一次跟誰,疼嗎?出血嗎?章楚紅都一一告訴牛愛國;章楚紅也問牛愛國跟過幾個女的,牛愛國說除了龐麗娜,就是章楚紅;章楚紅就抱緊她。說完一段,要睡了,一個人說:「咱再說點別的。」

  另一個人說:

  「說點別的就說點別的。」

  這時牛愛國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山西沁源縣城西街「東亞婚紗攝影城」的小蔣,章楚紅變成了龐麗娜。當初小蔣的老婆趙欣婷在長治「春暉旅社」捉姦,小蔣和龐麗娜,在屋裡說的就是這種話。

  一次兩人在床上說話,章楚紅突然說:「老公,再沒有跟你在一塊好,你帶我離開這裡。」

  牛愛國倒一愣:

  「去哪兒?」

  章楚紅:

  「去哪兒都成,只要離開這裡。」

  當初牛愛國從山西沁源到河北來,是為了躲開在沁源的煩悶,現在章楚紅卻要從河北泊頭到另外一個地方去。牛愛國知道一件事情,已經變成了另一件事情。如是一個月前,變成另一件事情牛愛國會害怕;一個月後,牛愛國變了,事情變了牛愛國就不怕。當初小蔣和龐麗娜出了事,小蔣害怕了,往後撤了,閃了龐麗娜;如是一個月前,牛愛國也是小蔣;一個月後,牛愛國就是牛愛國。牛愛國也不知道一個月後,自己就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牛愛國說:「我回滄州盤算盤算,咱就離開。」

  章楚紅摟緊他:

  「你要敢帶我走,我就有一句話要給你說。」

  牛愛國:

  「啥話?」

  章楚紅:

  「我回頭再告訴你。」

  牛愛國回到滄州,便開始盤算帶章楚紅逃到哪裡去。想來想去,無非是三個地方:一是去山東樂陵找曾志遠,二是去河北平山縣找杜青海,三是去山西臨汾找李克智。初想個個都是地方,再想都覺得不合適。牛愛國一個人去合適,帶著章楚紅就不合適。這時才知道自己在世界上可去的地方少。正猶豫間,「雪贏魚豆製品公司」的老闆崔立凡的一番話,又說醒了牛愛國。牛愛國與章楚紅的事李昆一直沒有察覺,做豆腐的崔立凡卻看出牛愛國有些異常。這天牛愛國到東光縣送豆腐,崔立凡要到東光縣收賬,也跟了去。牛愛國開著車,崔立凡在旁邊坐著。牛愛國仍想著與章楚紅逃到哪裡去,也不說話。車出了滄州城,崔立凡端詳牛愛國:「能看出來,你最近有心事。」

  牛愛國:

  「何以見得?」

  崔立凡:

  「你剛來滄州時臉蠟黃,後來小臉紅撲撲的,現在又黃了。」

  一句話說中了牛愛國的心病,牛愛國半天沒說話。崔立凡又說:「你過去不愛說話,後來愛說話,現在又不愛說話了。」

  事到如今,一是牛愛國正猶豫間,無人商量;二是他與崔立凡也算好朋友,遇到事情,兩人愛在一起講理;同時覺得崔立凡既不認識章楚紅,也不認識章楚紅的丈夫李昆;便將他與章楚紅的事,來龍去脈,一五一十與崔立凡講了。一直講到章楚紅讓牛愛國帶她走,自己正在猶豫。沒想到崔立凡聽完,猛地拍了牛愛國一掌:「兄弟,你大禍臨頭了。」

  牛愛國:

  「何以見得?」

  崔立凡:

  「大禍臨頭不是說你跟一個女的好,而是要帶她走。」

  牛愛國:

  「何以見得?」

  崔立凡:

  「帶她走容易,帶走之後,是只想跟她玩玩,還是最終要娶她?」

  牛愛國:

  「剛認識時是在一起玩玩,現在就不一樣了,想娶她。再沒有跟她說得著。」

  崔立凡:

  「禍就出在這裡。如只是玩玩,回頭把她丟了,我不攔你;如想娶她,你可能把她帶回沁源老家?」

  牛愛國與崔立凡處得久了,也將自個兒與龐麗娜的事給崔立凡說過;現在崔立凡一句話,說中了牛愛國的心病。牛愛國搖頭:「老家還是一鍋粥,與老婆還沒離婚,哪裡敢再去添亂?」

  崔立凡:

  「那你帶她去哪裡?」

  牛愛國:

  「想了好幾天,也沒合適的地方。」

  崔立凡拍著手:

  「這不結了。如是兩人在外邊漂著,我現在就能告訴你,是步死棋。你想啊,她現在的丈夫開著一個飯店,又販皮毛,才能養她;你就會開一個車,漂在外邊,顧住一個人行,顧兩個人就勉強了;你哪裡說得起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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