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新兵連 | 上頁 下頁 | |
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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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上進也不顧影響,也不顧人多,大聲喊:「我X指導員他媽!」 我們嚇了一跳,問:「到底是怎麼了?」 李上進邊哭邊說:「班副,你說這像話嗎?」 我說:「怎麼不像話?」 「副連長明明說好的,讓我入黨,可指導員找我談話,不讓我入了……」 我吃了一驚:「他說不讓入了?」 「說不讓入還不算,還通知我下一批復員。你說,這樣光著身子,讓我怎麼回家!」 我倒抽一口冷氣:「哎呀,這可沒想到。」 他又放聲嚎哭起來。 連裡集合號響了,班裡人都提槍出去集合,宿舍裡就剩我們倆。這時李上進也不哭了,蹲在鋪頭不動。我陪在一旁歎氣。他埋著頭問: 「班副,你說,我來到班裡表現怎麼樣?」 我說:「不錯呀。」 「跟同志們團結怎麼樣?」 「不錯呀。」 「說沒說過出格的話。辦沒辦過出格的事?」 「沒有呀!」 「班裡工作搞得怎麼樣?」 「除了投彈射擊,別的不比人差!」 「那指導員怎麼這麼處理我?」 我搖搖頭:「真猜不透。」 他咬咬牙說:「指導員必定跟我有仇!」接著站起來,開始在地上來回轉。轉了半天,開始兩眼發直。 我勸他:「班長,你想開些。」 李上進不說話,只在那裡轉。突然蹲到地上,雙乎抱頭,「這樣光身子,我是寧死不回家。」接著又站起,對著窗戶喊:「我X指導員他媽!」 我急忙把他從窗戶口拉回來:「讓人聽見!」 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聽見又怎麼樣?反正我不想活了!」 到了晚上,李上進情緒才平靜下來。到了吹熄燈號,大家圍著勸他,他反倒勸大家: 「都趕緊睡吧。」 大家都為他心裡不好受,默默散去睡了。連王滴也露出一臉的同情,歎口氣去睡。脫了褲子,又爬到李上進的鋪頭,說: 「班長,我這還有一把糖,你吃吧。」 把一把他吃剩的奶糖,塞到李上進手裡。 熄了燈。大家再沒有話。都默默盯著天花板,睡不著。這是當兵以來讓人最難受的一夜。連「老肥」退回去那天晚上,也沒有這麼難受。不時有人出去解手,都是躡手躡腳的。翻來覆去到下半夜,大家才朦朧入睡。這時外邊「砰」地響了一槍,把大家驚醒。夜裡頭,槍聲清脆嘹亮。大家被嚇了一跳。爬起來紛紛亂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接著外邊響起「嘟嘟」的緊急集合哨子。大家顧不上穿衣服,一窩蜂擁了出來,問: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這時有人說是有了特務,有人說是哨兵走了火。正一團混亂,連長提著手槍喘喘跑來,讓大家安靜,說是有人向指導員打黑槍。大家「嗡」地一聲炸了窩。我心裡「咯噔」一下。這時副連長又提著槍跑過來,說指導員看見了,那身影像李上進;又說指導員傷勢不重,只傷了胳膊;又說讓大家趕緊集合,實槍荷彈去抓李上進,防止他叛逃。我們這裡離國境線只幾百公里。 大家又「嗡」地炸了窩。趕緊站隊,上子彈,兵分幾路,跑著去捉李上進。因李上進是我們班的,大家都看我們。我們班的人都低著頭。我也跟在隊伍中跑,心裡亂如麻。看到排長也提著槍在前邊喘喘地跑,便湊上去問: 「這是怎麼回事呀,排長?」 排長抹一把汗,搖頭歎息道:「這都是經受不住考驗呀,沒想到,他開槍叛逃了!」 我說:「這肯定跟入黨有關係!」 排長歎息:「他哪裡知道,其實支部已經研究了,馬上發展他。」 我急著問:「那為什麼找他談話,說讓他復員?」 排長又搖頭:「這還不是對他的考驗?上次沒有發展他,指導員說他神色不對,就想出這麼個點子。沒想到一考驗就考驗出來了!」 我腦袋「嗡」地響了一下。 排長說:「他就沒想一想,這明顯是考驗,新兵連哪裡有權復員人呢?」 我腦袋又「嗡」地響了一下。心裡邊流淚邊喊: 「班長,你太虧了!」 隊伍跑了有十公里,開始拉散兵線。副連長用腳步量著,十米一個,持槍臥倒,趴在冰涼的地上潛伏,等待捉拿李上進。副指導員又宣佈紀律,不准說話,不准咳嗽,儘量捉活的,但如果他真要不聽警告,或持槍頑抗,就開槍消滅他。接著散兵線上響起「嘩啦」「嘩啦」推子彈上膛的聲音。 我左邊的戰士把子彈推上了膛。 我右邊的戰士也把子彈推上了膛。 我也把子彈推上了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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