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我叫劉躍進 | 上頁 下頁 | |
二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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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莉用煙頭點點茶几上的U盤,大大方方地說:「和它們一樣。」 嚴格加上老藺,又大吃一驚,愣在那裡。嚴格突然明白什麼,猛拍一下自己的腦袋:「原來那副手拍這些,是你指使的。」 又愣著看瞿莉:「你到底是什麼人呀?跟你過了這麼多年,我咋不認識你呀?」 瞿莉吐了一煙圈:「你先背後騙的我。對像你這樣陰毒的人,我不能不防。」 老藺問瞿莉:「被賊偷走的U盤,設密碼了嗎?」 瞿莉:「以防萬一,該設密碼;以防萬一,怕被人暗算,就沒設密碼。」 老藺和嚴格都愣了。嚴格跳起身,要打瞿莉,這時被老藺拉住。嚴格向老藺抖著手:「這下可完了。」 老藺歎口氣,接著笑了,看著嚴格:「這樣也好,我們之間,就不是面對面,而是要共同面對了。」 突然又有些懷疑:「別墅區這麼多房子,賊咋單偷這棟呢?」 12.智者千慮調查所 老邢是「智者千慮調查所」的調查員。在中國叫調查員,在西方叫私家偵探;這種偵探所,也是近兩年,在中國興起來的。老邢是河北邯鄲人,今年四十五歲。說是四十五,看上去有五十四。頭髮花白,臉上的皺紋橫七豎八;頭髮跟眉毛連著,人顯著土氣,看上去也老。他穿上農村的衣服,就是一冀中平原的農民;穿身工裝,像邯鄲軋鋼廠的工人;現在穿上西裝,打著領帶,也像民工來北京串親戚,不像一個利索精明的偵探。 嚴格初見他,大感失望。接著發現老邢愛笑。一個人愛笑不算毛病,問題是他愛偷笑。一篇話說下來,你說得正經,不知他覺得這些話裡,哪一句有漏洞,偷偷捂著嘴笑了,也讓人窩火。老邢吐字也慢,嚴格丟了U盤,說話有些急,老邢倒勸他:「慢慢說,不著急。」 嚴格能不著急嗎?這U盤裡,牽涉著幾條人命呢。U盤在嚴格手裡,這U盤是用來威脅別人;現在U盤丟了,這威脅就轉了向,也威脅到嚴格自己。U盤裡有十幾段視頻,有幾段是賈主任和老藺嫖娼的場面,和嚴格干係不大;嫖娼之前,還有幾段視頻,是嚴格向賈主任和老藺行賄的鏡頭。賈主任和老藺受賄算犯罪,嚴格行賄也算犯罪呀。受賄的數目,一次次加起來,夠上槍斃。賈主任和老藺收人錢受到懲罰罪有應得,送錢的也受到威脅,這威脅還源於自己,嚴格就感到有些冤。本來威脅只對著賈主任和老藺,現在對賈主任和老藺威脅有多大,對嚴格威脅就有多大。更大的問題是,如果U盤落到固定的人手裡,這U盤還好找,現在被賊偷了,賊飄忽不定,要找到U盤,先得找到偷包那賊,這尋找就難了。 更可怕的是,如果這賊懂U盤,看了裡面的內容,事情麻煩;但如果這賊不懂U盤,隨手把它扔了,落到不該落的人手裡,事情就更麻煩了。本來這U盤,牽涉到嚴格和賈主任的生意,嚴格把U盤交出來,賈主任幫他從銀行貸八千萬;這八千萬雖不能解渴,但能救命;現在U盤丟了,做生意沒了本錢,這生意就自動停止了。嚴格這命,本來操在賈主任手裡,現在由賈主任手裡,自動轉到了這賊手裡。昨天夜上,老藺聽說U盤被賊偷了,一開始感到這事啼笑皆非,像「智者千慮調查所」的老邢一樣笑了:「這樣也好,從今往後,我們就不是面對面,而要共同面對了。」 接著突然懷疑,也許這是個陰謀,馬上緊張起來,收拾起嚴格從地板裡撬出的六個U盤,從窗戶下牆壁裡掏出的電腦,匆忙走了。淩晨五點,老藺又給嚴格打了一個電話,說這事向賈主任彙報了;賈主任說,十天之內,必須找到丟失的那個U盤;如果十天能找到,事情照原來說的辦;如果十天還沒找到,就別找了,大家都等著完蛋吧。聽賈主任這麼一說,嚴格出了一身冷汗。出冷汗不是賈主任給他期限,給期限證明賈主任也很著急;而是為什麼不多不少就是十天?十天之後,大家為什麼完蛋?嚴格猜不透這日子,也猜不透這個老男人。但兩人身處的位置不一樣,賈主任這麼說,肯定有他的道理。 還有一個麻煩,因為U盤被賊偷了,瞿莉也發生了變化。本來他跟瞿莉也有生意;八年來瞿莉在背後切了嚴格五千萬,兩人說好,瞿莉借給嚴格兩千五百萬,兩人心平氣和地離婚,各走各的;現在因為丟了U盤,這事也擱下了。按說瞿莉和賈主任和老藺不同,U盤裡的事,牽涉著賈主任和老藺的性命,跟瞿莉沒關係。 說是沒關係,也有關係;U盤裡的談話和視頻,就是瞿莉指使公司那個副總幹的;幹這事是她,現在丟U盤也是她;房前屋後都是她,按說瞿莉本該理屈,但瞿莉和賈主任的態度,截然相反。賈主任還知道著急,瞿莉把U盤丟了,一點不著急。好像丟的不是一個天大的秘密,而是這秘密早該公佈於眾。昨天晚上老藺走了,她也像「智者千慮調查所」的老邢一樣笑了:「看來要同歸於盡了。」 又說:「同歸於盡也好,早完早了。」 說完,竟上樓睡覺去了,也讓嚴格吃驚。做一個頭髮,能跟人大吵大鬧,遇上這麼大的事,她倒心平氣和。自己跟她過了這麼多年,果然不認識她。U盤丟了,這兩千五百萬也自然擱下了。再說,不把U盤找到,大船翻了,跟賈主任那頭完了,抓住這根小稻草,也無濟於事。嚴格顧不上跟瞿莉計較,從大局計,抓緊先尋找U盤。把U盤找到,跟賈主任和老藺的事,包括跟瞿莉的事,才能重新救起來。到了尋找,這事擰巴還在於,丟了東西,嚴格又不敢報警。U盤到了警察手裡,還不如在賊手裡。 這時想起了私家偵探。私家偵探也不敢亂找,這時想起兩年前,在一朋友的酒席上,曾碰到過一「調查所」的所長。這人是天津人,滿臉油光;人問他最近調查什麼,他便說了一連串稀奇古怪的事,大部分是男女私情;大家笑了,嚴格也笑了;笑後,又覺得他不該把別人的隱私,拿到這酒桌上當笑話。但酒宴結束時,這人又正色說:「剛才的話,都是瞎編的,我雖然幹的是髒事,但它也有個職業操守。」 又讓嚴格對他刮目相看。但隔行如隔山,嚴格當時並不找偵探,當時交換過名片,過後也就把他忘記了;現在突然想起,開車去了郊區馬場,把一抽屜名片,倒在地上,還真翻出了這個人,原來他的調查所叫「智者千慮調查所」。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呀,嚴格不禁感慨。給這人打電話,誰知竟通了;到底是搞偵探的,兩年沒有見面,嚴格一說出姓名,他馬上說出兩年前喝酒的地點和同桌的人。嚴格說有件私事,想找一個偵探,幫自己搞明白;事不大,但急,想找一個精明的。這個天津人果然讓嚴格放心,既沒問嚴格是什麼事,又說嚴格找的這個「精明的人」,一個鐘頭後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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