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我叫劉躍進 | 上頁 下頁
二一


  但一個鐘頭後,這人沒到;嚴格又打電話,天津人說調查所最精明的人,現在保定,正在調查另一件案子;已經讓他停止手裡的案子,來接嚴格的案子,正往北京趕;嚴格又等。中午時分,有人按門鈴,嚴格打開門,老邢站在門前。嚴格以為他是一個花匠,走錯了地方,那人遞上一名片,卻是「智者千慮調查所」的調查員。嚴格看這人模樣,就不精明;也許剛從保定趕過來,滿頭大汗;穿著西服,像個民工;讓這樣的人去找賊,賊沒找著,又讓賊偷了;又怪那個滿臉油光的天津人不靠譜。

  但坐下,聊了十分鐘,像兩年前在酒桌上,對那個天津人看法的轉變一樣,對這個叫老邢的人,看法也發生了轉變。由於不放心老邢,嚴格一開始沒切入正題,沒說U盤的事,先扯了些別的。老邢吐字慢,愛偷笑;但你每說一段話,他都能馬上抓住重點;重點時點頭,你說亂了他才笑;待你一番話說完,他用三句話,就把這事的筋給剔出來了。看似憨厚,原來內秀。也許正因為外表憨厚,像個民工,才適合調查呢。真是人不可相貌。扯過些別的,嚴格開始調查老邢過去的業績:「你過去都調查什麼?」

  老邢望著窗外走動的馬匹,倒不避諱:「還能調查什麼,第三者。」

  嚴格:「去年抓住多少對?」

  老邢想了想,說:「實數記不清了,怎麼也有三十多對。」

  嚴格大為感慨:「社會太亂了。」

  又指著老邢:「你給社會添的亂,比第三者還大。」

  老邢點頭,同意嚴格的說法:「真不該為了錢,去破壞別人的家庭。」

  嚴格又端詳老邢:「你這工作有意思,整天就是找人。」

  老邢這回不同意:「找人有意思嗎?也看找誰。吃飯找熟人有意思,素不相識,滿世界找到他有意思嗎?」

  嚴格想了想,覺得老邢說得有道理。又問他的過去,老邢也不避諱,說他在大學是學考古學的,畢業後去了中科院考古所;也是耐不得寂寞,不願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加上從小是農村孩子,耐不得清貧;就是自個兒耐得住,老家的親人也耐不住;於是辭職下海,跟人經商。生意做了十年,賺過錢,也賠過錢,總起來說,賠的比賺得多,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想明白這一點,已經晚了,欠下一屁股債。生意做不下去,幾經輾轉,幹上了這個。老邢感慨:「毛主席早說過,人吃虧就在不老實。一輩子挖挖人骨頭,擺到展覽館,把一千年說成一萬年,騙騙大家,多好;事到如今,只好拋下死人,又找上了活人。」

  又感慨:「真是從古代回到了現實。」

  這話似乎也觸動了嚴格什麼,嚴格也要跟著感慨;但老邢看看腕上的表,突然轉了話題:「你要調查什麼?」

  嚴格還沒有從感慨中抽出身來,老邢已經回到了正事;嚴格還在水中撲通,老邢已上了岸;慌亂之下,嚴格便知道老邢比他理性,接著說話也有些慌亂:「我不是調查第三者,也就找個賊。」

  老邢想了想,說:「找賊不找警察,找我,證明這賊不簡單。」

  嚴格:「賊倒也簡單,偷的東西不簡單,他偷了我老婆一個手包。」

  老邢不再打問,耐心等著嚴格。嚴格只好往下說:「手包裡沒多少錢,其它東西也不重要,但裡邊有一個U盤,裡面全是公司的文件,牽涉到公司的核心機密……」

  老邢點點頭,明白了:「見到這賊了嗎?」

  嚴格:「我沒見到,我老婆見到了,這人左臉上有一大塊青痣,呈杏花狀;還有,他落下一送外賣的單車,箱子上有他餐館的名字。」

  也像老邢一樣想了想:「當然,他肯定也從這餐館跑了。」

  老邢點點頭,這時打開皮包,掏出一疊文件:「這單我接,下邊說一下我公司的價格。」

  嚴格用手捺住老邢的文件:「這事有些急,最好五天能找到。如果這事拖久了,賊把U盤扔了,落到別人手裡,找起來就難了,所以咱特事特辦,你兩天找到他,給你二十萬;三天找到他,給你十五萬;五天找到他,給你十萬。」

  嚴格以為老邢會感到意外,或又捂嘴偷偷笑;但老邢沒笑,一本正經地說:「嚴總,別以為你給多了,我也就這個價兒。」

  嚴格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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