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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不過想想還是比新喜強:「恩慶吃吧,也就一樣兔子,還分兩天吃,不象新喜,瓜果梨桃小公雞!」

  漸漸弄得兔子見了恩慶就犯愣,不過思慶見了犯愣的兔子挺和藹,不罵兔子。

  吃了兔子,恩慶嘴裡容易發腥。為了去去腥味,恩慶就喝兩口酒。喝來喝去喝上了癮,一天不喝酒就牙關發緊。晉家開的小賣部裡,記滿了支書欠的賬。年終收賬,恩慶讓他扛走了一隻擱在瓦房裡的馬車軲轆子。以後大家找恩慶辦事,兄弟鬥毆、婆媳吵架也好,劃宅基地也好,領結婚證也好,都主動將恩慶請到家「意思意思」,然後再說事。不過恩慶喝酒有這點好處,吃過兔子一定要渴酒,但喝酒時不一定非吃兔子。到人家裡吃飯,哪能那麼講究?醃個白菜疙瘩也能喝。漸漸這成了一個規矩,大家斷案辦事之前,先得請恩慶喝酒。誰家不請,大家反倒說這家小氣。弄得恩慶老婆天天滿街找恩慶,怕他多喝:

  「這個鱉孫不知又躺在了哪個鱉窩裡!」

  「人家的飯好吃,酒好喝,跟人家過吧!」

  弄得主人家很尷尬,正在酒攤上坐的恩慶也很尷尬。本來思慶就與老婆有些矛盾,不回家睡覺,這時恨恨地說:「怎麼不死了你!」

  老婆便哭:「你讓我怎麼死?」

  恩慶說:「上頭有電線,下頭有機井,當中還有農藥,隨便你哪樣,我拉都不拉!」

  老婆「嗚嗚」哭著回了娘家。

  老婆回了娘家,恩慶更放開膽子喝。喝來喝去,大家反倒把人家恩慶給害了,恩慶成了一個酒精中毒患者,像當年老孫一樣,開始夜裡睡不著覺,半夜半夜圍著村子亂轉。

  酒能移性。這時宋家掌櫃的一個後代叫美蘭的女孩中學畢業(臉長了一些,但鼻子眼還可以),恩慶派她到大隊部去開擴大器,每天早晨喊人下地砍高粱。美蘭一大早去大隊部放喇叭,恩慶往往連床都沒起,滿屋騷氣。漸漸便傳出思慶搞了宋家掌櫃的後代閨女。但大家又覺得反正搞的不是自己的閨女,誰也不去管,任他搞。倒是孬舅(這年五十六歲)一次氣不平,五更雞叫掂一根糞叉到村西大瓦房裡,一腳將門踹開(連門都沒有插),堵住被窩裡一對男女,據說還「咕嘰」「咕嘰」像小公雞叫呢。恩慶搞的是五類分子的閨女,捉事的也是五類分子,恩慶本想開他們的鬥爭會,但後來想了想,從床上扔給孬舅一根煙:

  「成了老申,回去吧!」

  第二天拿筆寫個條,批給孬舅兩大車青磚,讓他到大隊磚窯上去拉。我當時十六歲,曾跟孬舅與他的兒子白眼趕牲口去拉過這磚。當時孬舅喜氣洋洋的,對我說:「倒不是貪圖這兩車磚,照我年輕時的脾氣,挖個坑埋了這兩個狗男女!」

  這時村裡都開始反對恩慶,都歎息說:

  「原來恩慶還不如新喜,喝酒吃兔子,還搞人家閨女!人家新喜不就吃個瓜果梨桃嗎?咱倒反對,人家新喜!」

  倒是新喜不這麼認為,見了恩慶說:「老弟,你支書比我幹得強!」

  這時恩慶剩了一身骨頭架子,說:「強也強不到哪兒去。這個雞巴支書,不是好幹的!」

  最後有人告到縣裡,說恩慶一堆問題。縣裡派調查組到公社。公社崔書記不像周書記,對人不包庇,說:「這龜孫整天這麼舒坦?查查他去!」

  可調查組到村裡一查,挨門挨戶地問,老二老三地問,硬是沒一個說恩慶不好的,都說思慶清正廉潔,會當支書,什麼也不吃,什麼也不搞,就知道領人砍高粱,查來查去沒查出恩慶的問題。恩慶還委屈得什麼似的,說什麼不當這個支書,倒是崔書記又來安慰他:「你他媽還查不得了?查查又沒撤你的支書,你還拉什麼硬引再拉真撤了你!」

  恩慶這才不說什麼,忙招呼村務員八成扛槍去打兔子。

  我當時在村裡已是一個翩翩少年,曾在牲口場裡叼著煙問老二老三:

  「二舅三舅,背後那麼蠍火,怎麼一見調查組就軟蛋了?」

  老二老三倒瞪我一眼:「日你先人,誰告恩慶,誰就是咱申村的仇人!把思慶撤下來,再換一個狗日的,說不定還不如恩慶哩。恩慶吧,也就喝喝酒吃吃兔子,搞搞地主閨女,再換一個,說不定該吃咱搞咱閨女了!」

  從此大家見了恩慶,反倒一臉和氣。恩慶在街上走,大家都說:

  「恩慶,這兒吃吧!」

  「恩慶,我這兒先偏了!」

  恩慶一眼一眼的血絲,不停地打呵欠:「吃吧吃吧。」

  然後騎上一輛破自行車,也不告訴人他到哪裡去。有時乾脆連美蘭公開載上,到集上趕集,吃燒餅,喝糊辣湯。大家都不在意。

  恩慶支書當到一九八二年,之後下臺,之後患肝硬化死去。這是後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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