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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新喜支書當了十一年。本來支書他還可以當下去,是他自己鬧壞了,讓人家撤了支書。這年公社換了書記,周書記被調走,調來了崔書記。公社通知開會。新喜去開會,見周書記換了崔書記,心裡不知哪點過不來,見人就說:

  「周書記當得好好的,調走!」

  別人不理他。他便到小飯館灌了二兩酒,有些醉醺醺的。恰好崔書記講話,批評了一些村子,工作做得不扎實。批評的村子中有申村。過去申村老受周書記表揚,現在換了崔書記就批評,新喜仗著些酒膽,便站起頂了崔書記一句:

  「崔書記,我是個醃臢菜呀,沒啥能耐,工作還能搞到哪兒去?」

  崔書記剛上任講話就見有人頂嘴,心裡十分惱火,又見新喜醉醺醺的,便拍起了桌子:

  「你醃臢菜別在這醃臢!看你那醉醺醺的樣子,也當不好這個支書!」

  開過會,崔書記便說:「去查查那個醃臢菜!」

  於是公社組織一個調查組,下到申村調查新喜的問題。公社書記一發話,調查組便十分認真,挨門挨戶地調查。這時恩慶來了勁,攆著調查組揭發新喜的問題。怎麼吃小雞,怎麼在支部辦公室撒尿,怎麼愛拔人眼睫毛,怎麼愛打人耳光,調查組的人說:

  「唉,唉,這樣的人竟當支書!」

  村裡人見新喜大勢已去,也想起新喜不該當支書,想起對新喜的一些仇恨,老二老三的,也背後嘀嘀咕咕向調查組揭發了一些問題,怎麼吃小雞不給錢,怎麼隨便摘人家後園子裡的瓜果梨桃,甚至有的老年人連新喜小時候有小偷小摸的毛病,也給揭發上去。調查組將材料一集合,送到崔書記手裡。崔書記拍著材料說:

  「看看,看看,純粹是一個無賴嘛!老周無眼,讓這樣的人當了支書!不開除他出黨,算是好的!」

  於是通過小喇叭宣佈,撤了新喜的支書。恩慶帶頭揭發新喜有功,便由副支書升任正支書。新喜被趕下臺,心裡十分後悔,後悔在公社開會多說了一句話,頂了崔書記。不過事到如今,後悔也無用,只好聽完喇叭說句硬話:「咱這幾年支書是白當了,對不住大家,撤得有理!」

  正好晚上碰到另一個下臺支書老孫。老孫與他打照面:「吃了新喜?」

  這時新喜沒了架子,上去拉住老孫的手:「孫叔,世間的事,我算是明白了!只是我當支書時,委屈您了,讓您去修橋,擔待著點吧!」

  老孫做出過來人的大度模樣,抓撓著雙手說:「年輕人嘛,計較還能計較到哪裡去?」

  恩慶從此當了支書。恩慶當支書以後,一改新喜當支書時的毛病,不通過小喇叭吆喝人,不吃雞,不撒尿,不吃瓜果梨桃,只是黑更半夜帶頭領人砍高粱,一熱就甩掉上衣。大家都跟他甩上衣。光膀子幹活,成了申村一時的社會風尚。這年高粱大摞大摞堆到場上,大家勞累過後,都很欣喜,說:

  「到底恩慶比新喜強,雖然當了支書,還領著大家幹活,連個小雞都不吃!」

  村裡出現雞鳴狗盜的案子,恩慶也開鬥爭會,坐飛機。一到開會,他挨門挨戶下通知,把個村子治理得平平安安。大家皆大歡喜,都說:

  「到底恩慶比新喜強!」

  恩慶支書當了兩年,身子也開始發胖,腿開始發粗,但他銳氣仍不減當年,幹事情風風火火,咋咋唬唬,地裡幹活仍走在最前邊,一出汗就甩褂子,開會仍挨門通知,倒是大夥這時說他:

  「支書當了兩年,還沒個支書的樣子,動不動就甩褂子!」

  「當支書沒個支書的樣子,開會他挨門通知!」

  恰好這時恩慶與老婆鬧矛盾,從家裡搬出,住到村裡三間瓦房裡。

  三間瓦房裡一住,恩慶逐漸有些支書的樣子。夜裡一個人睡覺,沒人鬧仗,第二天早起容易睡過頭。為了不耽誤幹活,他只好用新喜的辦法,通過小喇叭喊人,讓別人先去砍高粱。別人砍了半晌,他才起床揉著眼去。大清早冷得很,不脫褂子。家常便飯吃久了也想吃些腥葷,吃些瓜果梨桃。第二天早起不想潑尿盆子。但恩慶努力克制著自己,尿盆爭取兩天潑一次,瓦房裡也不是太騷氣。嘴饞的時候,自己跑到地裡摘些野山裡紅吃,捉些螞蚱蟈蟈用火燒燒吃,真不行用槍打一隻野兔子吃。正好崔書記時常下來調查工作,也喜歡吃兔子肉。所以崔書記一來,恩慶就打發村務員八成(一個本家兄弟)去打野兔子,回來燉上。工作彙報完,兔子也燉爛了,兩個人一塊吃兔子。有時野兔子打不來,只好到老二老三家借家兔子。不過家兔子味道不如野兔子。久而久之,恩慶吃兔子吃上了痛,一天不吃兔子就渾身沒力氣。不管崔書記來不來,只好讓八成兩天煮一隻小公兔,一天吃架子,一天喝湯兒。挨門挨戶捉兔子,大家又感到新喜來了,對恩慶產生意見,說:

  「怎麼思慶也成了新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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