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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後傳言,槍手是宋家掌櫃花了十塊大洋雇的。據說槍手回來以後,還遭了宋家掌櫃的埋怨:桑柳趟子離路那麼近,怎麼還瞄不准?於是又收回五塊大洋。不過一槍打傷也算不錯,宋家掌櫃還是安靜了一陣子。三姥爺在家養了三個月傷,三個月宋家斷案,沒有人再提溜糞叉在土廟前轉悠。

  三個月後,三姥爺的槍傷痊癒,又開始在大街上走動。不過村人們沒敢問他的槍傷,都是說:

  「三爺出來了?」又紛紛躲在家吃飯。

  不過三姥爺傷好以後,安分守己許多,不再提溜著糞叉到上廟前走動,就蹲在家門口曬太陽,一天一天的不動。大家以為三姥爺老實了,大局已定了,又紛紛端出了飯碗,見宋家掌櫃又讓飯打招呼。誰知一個月後,才知道三姥爺悄悄將他十五歲的兒子(即孬舅),送到一個土匪門下磕頭當了幹兒。這個土匪叫李小孩,組織了一個遊擊隊,下分長槍隊和短槍隊。他這支隊伍一般不騷擾民眾,但遇到不順心時候,也六親不認。他地盤劃得很明確,方圓五十裡,算他的治下,別的土匪來了他打土匪,日本來了他打日本,中央軍來了他打中央軍,八路軍來了他打八路軍。人不來他也不打。他抓人不優待俘虜,一律活埋:挖一個與人身高矮胖瘦相同的深坑,頭沖下往裡一放,也不埋土,拍拍屁股就走了。孬舅在那給李小孩當勤務兵。勤務兵當了有仁月,回來了,身背盒子炮,後面帶幾個背長槍的人。這天宋家掌櫃正在村西土廟裡問案,剛吃罷熱餅,雙手托著頭在聽雙方陳述。忽然看見孬舅和幾個人背著槍遠遠走來,知道事情不妙,顧不上再問案兒,站起就要跑。但已經來不及了,剛繞過土廟,就被孬舅攆上捉住了。光天化日下,宋家掌櫃被剝了衣服,赤條條反綁著,押到了村後土崗上。宋家掌櫃雖有幾個弟兄,但見了李小孩的隊伍,磕頭搗蒜還來不及,哪裡敢吱聲?

  就這樣,村後土崗上,三姥爺托胳膊在那坐著,宋家掌櫃在一邊跪著,李小孩的幾個人在談笑抽煙,小路保丁在挖坑。坑挖好,三姥爺說:

  「保長,請吧。」

  宋家掌櫃一開始還充硬漢,對小路保丁說:「坑挖深一點,免得窩著。」現在真見了深坑,屁股竄了稀,跪著挪到三姥爺面前說:

  「老三,饒了我吧,我不該當這個保長!」

  三姥爺說:「怎麼不該當,當吧,這不當得好好的。」

  宋家掌櫃說:「我不該當這個保長,放了我吧。」

  三姥爺爽快地說:「小孬,給保長鬆綁!」

  孬舅上前給宋家掌櫃解了繩子。宋家掌櫃在地上又磕了個頭,爬起來就走。這時三姥爺從孬舅手中拿過槍,對準來家掌櫃的光身子就放,可惜他沒使過槍,一槍打去,沒有打中,打得宋家掌櫃屁股後冒煙。宋家掌櫃一聽槍聲,飛也似地跑,眼看要鑽進一片桑柳趟子裡,三姥爺著急地拍大腿:「完了,完了。」

  這時旁邊「砰」地響了一槍,宋家掌櫃應聲栽倒。三姥爺扭頭,槍手們仍在談笑抽煙,竟弄不清槍到底是誰放的。三姥爺抹抹一頭的汗,跑上去看宋家掌櫃的身子。宋家掌櫃還弓著身子在那裡倒氣。三姥爺說:

  「保長,活不過來了!」

  宋家掌櫃想了想,是活不過來了,又倒了一口氣,撅著屁股死去。

  這公開殺人的案子,被宋家掌櫃的兄弟告到了鄉長周鄉紳那裡。周鄉紳一聽光天化日下殺了保長,十分惱火,立馬要辦三姥爺。但後來一打聽,三姥爺他小兒在李小孩隊伍裡當勤務兵,馬上泄了氣,偃旗息鼓,不再提此事。村裡人吃飯又閉了門。

  三天以後,三姥爺推了兩石芝麻,來到周鄉紳家,說:

  「大爺,村裡沒了保長。」

  周鄉紳連連擺手:「芝麻推回去,芝麻推回去,你那個申村,實在是一群烏合之眾。幾十年了,還不服教化。算了,算了,這個村不設保長,讓它亂吧,看它到底能亂到哪裡去!」

  自此以後,申村不再設保長,只留一個小路保丁負責收田賦。村裡沒了頭人,村中秩序馬上大亂。井不封了,高粱不罰了,豬狗不再染頭,一切都亂了。民眾們有冤無處申,有理無處說,到處成了孤老、破鞋、盜賊與響馬的世界。恰巧又飛來一陣蝗蟲,遮天蔽日的,將莊稼吃光,又來吃人。三姥爺也在這一年被蝗蟲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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