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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


  於是白螞蟻高高興興參加。等參加,革命,革命成功,最後白螞蟻並沒有當上炊事員,炊事員豬蛋自個兒當了。只是給參加革命的人,每人發了幾條毛毛蟲和半個爛西葫蘆。再就是跟豬蛋旁邊,時不時還可吃上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豬蛋口袋裡的毛毛蟲。這時白螞蟻有了委屈和意見。一次他跟豬蛋兩人在一起,他撅著嘴說:

  「豬蛋,你說話不算話!」

  這時的豬蛋已經當上村頭,已經換了副面孔,和革命之前的面孔大不一樣,板著臉問:

  「怎麼不算話?」

  白螞蟻:

  「早先你不是說等革命成功,還讓我當炊事員嗎?」

  豬蛋:

  「早先?早先是早先,現在是現在。革命形勢變了,政策也應允許改變。我來問你,你當炊事員會幹什麼?」

  白螞蟻:

  「我會做疙瘩湯!」

  豬蛋:

  「疙瘩湯是什麼做的?」

  白螞蟻:

  「糯米和麵筋。」

  豬蛋:

  「現在有糯米和麵筋嗎?」

  白螞蟻搖搖頭:

  「沒有。」

  豬蛋拍了一下巴掌:

  「這不結了,你會做疙瘩湯,但現在沒有做疙瘩湯的條件,現在只有糠麩和毛根,糠麩和毛根能做疙瘩湯嗎?」

  白螞蟻:

  「不能!」

  豬蛋:

  「不能做疙瘩湯,你當炊事員還有什麼意義呢?既然這件要做的事失去意義,還做它幹什麼呢?既然這無意義的事你不能做,現在由我來做,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可以嗎?」

  白螞蟻被這一番道理和思想給繞到了裡邊,自己不知如何回答才好,最後只好說:

  「可以。」

  豬蛋:

  「既然你自己說可以,就不要再提意見了。你雖然參加革命,但革命也給了你報酬,吃毛毛蟲和西葫蘆。不然,現在你可能就餓死了呢。你總得到革命的好處。」

  白螞蟻想了想,是這個道理,不參加革命,就分不到毛毛蟲和西葫蘆。於是從此安心當豬蛋隨從,不再計較非當炊事員。有時又想:炊事員雖然沒有當上,但經過革命總當上了隨從,這也算個人物頭;與過去相比,總是進步了。心理上得到滿足。

  跟豬蛋一起造反的,還有六指等人。豬蛋動員六指,也像動員白螞蟻一樣,比較容易。因為六指剃頭,現在大饑,人的毛髮自然脫落,他已經失業,成了流氓無產階級。惟一掛在心頭的,仍是那張柿餅臉。豬蛋找他時,他已饑腸轆轆,餓得頭腦發昏。發昏之中,豬蛋勸他革命,他念叨自己的柿餅臉,各說各的話題。最後豬蛋說,參加革命吧,革命成功,幫你找柿餅臉。於是六指就參加了。豬蛋還找過袁哨,像找曹成一樣,用大道理打動他,說他過去身為「主公」,現在久居人下,挨饑受餓,就這麼甘心下去嗎?古今中外,大饑之年,歷來是烈火燎原、革命成功的最好時機,勸他加入進來,共創一番大業。但袁哨拍了拍自己的腿,又扯開補丁摞補丁的褲子給豬蛋看,腿已經腫得像水牛的肚子了,說:

  「你說的大道理我都懂,但腿不行了,跑不動了。」

  豬蛋看他革命能力確已喪失,就丟手作罷。他要走,袁哨又叫住他,這時換了一副平庸小市民的巴結口氣,討好神色:

  「老豬大哥,革命成功,別忘了分我一杯羹!」

  豬蛋朝他屋裡啐了一口唾沫,扭頭而去。既然已喪失革命能力,還盼著革命成功得好處嗎?於是,豬蛋撇下袁哨,帶領曹成、白螞蟻、六指等人,發動革命。革命的具體步驟,怎麼半夜行動、絆繩、活捉,是曹成的主意;活捉後關五斗櫥,是豬蛋自己的主意。最後,革命成功,將孬舅如願活捉,關五斗櫥,豬蛋成了支書和炊事員;毛毛蟲和西葫蘆,熬到粥裡幾條,幾個;革命參加者分了幾條,幾個;剩下的,仍然在倉房,鑰匙由豬蛋拿著。革命之後,曹成有些後怕,回家對曹小娥說:

  「我革命一番,就為了幾條毛毛蟲和西葫蘆嗎?大道理哪裡去了?」

  曹小娥正在自己掩面涕哭。過去她跟孬舅好,也是半推半就,半個被迫無奈。後來孬舅忘恩負義,撤了她炊事員,將她打入冷宮,現在聽說孬舅被捉,關進五斗櫥,她一開始是高興,後來想起來事情前前後後,百感交集,於是啼哭。現在聽乾爹這樣說話,不禁憤從悲來,啐了一口唾沫:

  「什麼革命,還不都是他媽的為了上下兩張嘴!到了這時候,還說大道理!要說大道理,過去你還慫恿我跟老孬舅好,還不是為了你能跟著得到些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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