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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丞相:

  「這次我們會獵,主公有多少人馬?」

  主公:

  「如前一樣。丞相呢?」

  丞相:

  「不過百把萬。」

  主公笑了:

  「照丞相說,這仗我要輸了?」

  丞相笑:

  「不儘然不儘然,打著看吧。輸贏並不重要。關鍵要打出胸襟和氣度,排出穢氣。上次不是我逃跑了?不在輸贏,在排放,對吧主公?」

  主公頷首而笑。

  丞相:

  「這次這樣,誰輸誰請只羊腿,怎麼樣?我要回中軍帳飲酒了,讓小的們打吧?」

  主公:

  「可以。我也回府上飲酒。丞相可有什麼好酒?」

  丞相:

  「花雕,送你兩瓶?」

  主公:

  「可以。這是好酒,我也愛喝。」

  丞相便讓侍衛越過開闊地送過兩瓶花雕。主公、丞相都懷抱花雕,分別回府和回帳飲酒。接著小的們在土崗內外就開戰了。先是陣地戰,後是肉搏戰。百萬人扭在一起,啃腿的,咬蛋的,掐脖子的,到處是變形的臉和折斷的胳膊腿。從天明打到天黑,又從天黑打到雞叫,主公和丞相都喝醉了,各擁一個寡婦睡覺,這邊戰鬥才結束。死十萬傷二十萬,主公勝了,丞相退了。主公勝是因為軍隊和「新軍」地形熟,娘們小孩都在身後,要保家衛國,加上片鑼給大家燒酸辣湯,大家戰鬥積極性高;丞相敗是因為他們遠道而來,是疲憊之軍,加上水土不服,拉稀,口音聽不清,容易摸岔道,故敗了。丞相、主公酒醒,丞相知敗了,生氣,將大將軍斬了兩個,怯陣的士兵殺了二百;主公知勝了,大喜,摸著沈姓小寡婦的奶子,讓大犒三軍,給大將軍和豬蛋、孬舅之流頒獎。勝以後,曹軍偷營,主公小敗。主公反擊,曹又敗。曹軍退三十裡。又一次大戰,仍擺在村西土崗。曹、袁又各出陣笑著問候。曹祝賀主公勝,主公謙虛地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再說過一陣閒話,大戰。這次曹軍一鼓作氣,曹親自帶一監斬隊督戰,後退半步者斬,臨陣逃脫者斬,連那邊「新軍」中我姑媽家的孩子一犯臆症,也給斬了。故曹軍大勝。主公見曹軍勝,領軍撤退,曹軍乘勝追擊。人馬狼藉中,殺我們如麻。連片鑼的酸辣湯鍋也被亂軍踏成了碎片。曹軍直逼我們到黃河邊。這時後有追兵,前無退路,眾人仰面大哭。主公反身大呼一聲,要背水一戰:

  「戰也是死,退也是死,不如一戰!」

  眾人呼應,反身死戰。但這時曹調來直升飛機,做出要炸黃河之舉,要水淹七軍。主公、我們幾十萬人馬都嚇慌了,黃河口一開,我們非葬身魚腹不可。主公一馬拉高射炮團仍在前沿陣地上,一時也調不過來。主公抱著我們大哭,說曹賊兇狠,要水淹七軍,大家跟著我受苦了。主公的孩子尚也在旁邊抱著主公的足痛哭,情形好不淒慘。這時一漁船箭一般駛來。眾人急切搶船逃命,被主公近身侍衛斬殺不少。剁掉的手指頭,在地上亂蹦。最後主公抱著他的兒子上了船,含淚向我們招了招手,船箭一樣地駛去。我們只好望著直升飛機仰天大哭。就這樣,我們成了丞相的俘虜。經過收繳武器,寫棄暗投明書,曹軍開始將我們排隊。幾十萬赤手空拳、蓬頭垢面、渾身血污的俘虜,齊刷刷排滿了田野。這時丞相出現了。仍騎著大白馬,披著戰袍,滿面笑容,檢閱俘虜群。他笑道:

  「以為我要炸黃河了?告訴你們,飛機上就沒有炸彈。嚇嚇你們,你們就當真了?跟著袁紹這樣的蠢豬和市井小人,豈有不當俘虜的?前三仗我敗了,以為我不行了,蠢豬得意了,豈不知小時胖不算胖,出水才看兩腿泥呢!哄哄你們,就當真了。怎麼樣,成了我囊中之物了吧?」

  聽了丞相的話,我們都吃了一驚。原來飛機上沒有炸彈。我們卻當了真。大家都哀歎一聲,自認晦氣。這時丞相向天空中揮了揮手,飛機就盤旋著飛走了。白石頭挎著盒子炮,站在丞相身邊,插嘴說:

  「可惜讓袁紹跑了。」

  丞相大度地揮了揮手:

  「讓他跑,他還能跑到哪裡去?總有一天,也是我的階下囚。」

  白石頭忙點頭說:

  「那是,那是。」

  白石頭又哭著說:

  「丞相,我爹白螞蟻、我娘我姐我妹妹,都讓這些人給殺了,放了西瓜炮,丞相,你要給我做主!」

  丞相說:

  「不怕不怕,馬上給令尊令堂令姐令妹平反,追認烈士,伸冤報仇。」

  又問:

  「沈姓小寡婦抓到了嗎?」

  軍士推出沈姓小寡婦。沉連續跟主公逃竄,已是蓬頭垢面,剛才船到,她想上去,被主公侍衛一腳踢下,換上了主公兒子尚。主公臨走時,看著沉,也眼淚漣漣的。沈被押到丞相面前,我們以為她軟蛋躥稀,誰知這拔了虎牙的小寡婦,倒突然英勇了。仰臉看著丞相,一臉無所畏懼的樣子,讓我們替她害怕。丞相盯住她看。看了半天,問:

  「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沈:

  「奴家到了這步田地,只求速死,要殺要剮憑丞相!」

  丞相吃了一驚,倒笑了:

  「小×,沒想到在袁兒子那養了幾天,倒養出個人樣子了!本想留著你,做個活教材;沒想到你英勇了,那就只好做死教材了!我把姦淫給你留下,把英勇給你殺了,看你還得意?」

  沈馬上不得意了,灰心喪氣,眼淚漣漣。這時丞相一揮手,馬上有軍士上來,一梭標上去,將沈戳了個透心涼。花花綠綠的腸子,湧了一地。從此,沈姓小寡婦,成了一千多年來延津一個反面婦女死教材。看看,與人勾搭成奸,到了關鍵時候,就兩邊不是人,沒有好下場吧?

  殺過沈姓小寡婦,丞相又看我們。問:

  「你們怎麼辦呢?」

  我們二十萬俘虜「刷」地一下跪到地上,齊聲答:

  「我們願意投降丞相。」

  丞相笑了:

  「你們這些刁民,也跟一個破鞋寡婦差不多,過來過去,幾水了?幾趟了?依我看,還是不要你們的好。」

  我們齊聲哀求:

  「我們也是被迫無奈。投降袁是假,等待丞相歸來是真。丞相當初在延津時,我們是怎麼樣呢?」

  丞相:

  「別騙我,我比你們更清楚你們。這樣吧,看以前跟過我的情面,我收降一半,處置一半。收降一半證明本丞相心胸寬大,殺一半以儆效尤。」轉頭對軍士:「動手吧。」

  於是,在哭天搶地聲中,軍士把我們人群分成兩半,東邊十萬,西邊十萬。東邊西邊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知哪邊是生,哪邊是死;自己是在生一邊,還是在死一邊。這時軍士請示曹:

  「要哪一半?」

  曹說:

  「讓我扔個鋼beng試試。正面是東,反面是西。」

  大家看著丞相扔鋼beng。鋼beng上了天,大家眼巴巴看它;鋼beng落了地,大家齊刷刷全沒魂了。冥冥之中,一個軍士說:

  「右邊,右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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