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相處流傳 | 上頁 下頁
十二


  左邊欣喜若狂,接著全軟了身子;右邊的驚跳起來,接著四處亂竄。但四周是軍士,哪裡出得去?出去的都被亂刀砍死。接著,百萬軍士殺十萬人的壯觀場面出現了。刀殺在脖子上,快刀斬亂麻,就像起密封瓶塞一樣,「砰」地一聲,人頭就落了下來。「砰」「砰」「砰」「砰」地聲音不斷響著,急促而有節奏。人脖子有粗有細,有長有短,有黑有白,有糙有嫩,有男有女,於是「砰」「砰」「砰」「砰」地音響也個個不同,前後連在一起,就像用鋼錘敲一系列大小不等的水碗,組成了一個優美動聽的樂曲。惟一感到可惜的是,豬蛋、孬舅、我也都在右邊一堆十萬人中。在聽了前邊的音樂,快板,慢板,不太快的快板和不太慢的慢板,正為樂曲賞心悅目時,突然感到樂曲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才想起自己也要被殺,便驚慌起來。豬蛋、孬舅都躺到地上打滾,聲稱自己過去都見過丞相,是丞相的心腹,當過「新軍」小頭目,現在不能這樣。我也熊了,尿了一褲,拉著劊子手的衣袖說,我過去給丞相捏過腳,饒我一饒,要不問問丞相,他老人家肯定還記得起我。那邊兩個劊子手,不由分說,已將豬蛋、孬舅的瓶蓋給打開了,冒出五顏六色的煙氣。(豬蛋啊孬舅啊,你們還威風不威風了?你們還牛×不牛×了?你們還在「新軍」旁邊威風地喝斥人不喝斥人了?威嚴的檢閱,火燒地球,壯觀的圍獵場面都哪裡去了?)我這邊的劊子手好些,聽說我曾是丞相身邊的人,不敢造次,便手提血淋淋的屠刀,去到丞相邊打問。但一個劊子手,哪裡能親自跟丞相說得上話,只能問一問丞相的身邊人。可惜呀,他問得不巧,問到了白石頭。白石頭他爹他娘他姐他妹妹,都是我們弄死的,也正有深仇大恨要出而且正看著殺人在出,出得眼紅,出得眼熱,出是解恨,出得解饞,現在問到他頭上,下一個人該不該殺,何況又是我,一個與他之間早有醋意的人,他能怎麼說?任何人如是現在的他,都會不假思索地說:

  「什麼曾給丞相捏過腳,我一直在給丞相捏腳,哪裡又鑽出個捏腳的。不說是捏腳的還好,說是捏腳的更可恨該殺。我最恨捏腳的。以後再碰到這情況,不要再問了!」

  劊子手伏下半邊身子答:

  「zh!」

  然後為我欺騙他而感到憤怒,惡恨恨跑回來,就要對我動刀子。我為了向他證明此事確實有過而並非欺騙他,忙揚起我的右手,因那手曾給丞相捏腳,現在還留著與丞相相同的黃水;我還想背幾首詩,以證明這是我跟丞相討論過的;還想說說丞相身邊一些外人不知的生活瑣事,日常愛好,飲食習慣,作息制度,並告訴他將來準備寫本這樣回憶偉人日常生活的暢銷書——以證明我確實曾在丞相身邊呆過而不是欺騙他,但劊子手硬是不由我分說,揮手向西,一道白光閃過,我聽到「砰」地一聲,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然後

  此事過去一段時間之後。袁紹在黃河那邊又重振旗鼓,招起一幫兵馬。「新軍」仍如雲,唱著主公歌。

  這時袁、曹又和好,共同對付劉表、孫碧眼等人。一次開作戰會議,袁、曹又見面。曹主動上前笑問:

  「主公別來無恙?」

  袁拱手答禮:

  「丞相一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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