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二七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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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眼·兔唇說: 「還是不能這樣。雖然你是隨口說出,大師說自己早年的作品是一堆垃圾,但我們也隨著大師這麼看,就是我們的膚淺和不懂事了,那不從反面證明我們恬不知恥地也和大師的晚年和最後的日子站立在同一個水平線上了?還是有所區別,起碼得有年齡的差別,有馬上玩完不玩完的差別;你馬上就要玩完了,你一輩子便宜撿夠了,你是不在乎了,你說是一堆垃圾,但我們還沒有玩完,我們不能跟著你這麼做,我們還想在這堆垃圾中翻一翻,說不定就翻出對我們有用還能指引我們一段的思想呢。『你現在還工作嗎?』這可不是一句一般的問話。是批評呢還是表揚呢?是剝奪呢還是要加冕呢?你為什麼工作或是不工作呢?還加一個『現在』。如果放到理髮館的具體環境裡來講,如果單是翻找它的潛臺詞,那麼它大概是──我們只能說是一個大概──是指一個優秀的理髮員,一個工作總是不停的理髮員──美容院總是顧客盈門──『你現在還工作嗎』這句話只能是針對顧客提出來的而不能像以前那樣調轉槍口指向理髮員說成他的自言自語和自問自答只能是一個肯定式疑問而不是疑問之疑問和否定之否定──他過於繁忙每天見的面孔太多就像優秀的政治家每天見人與人握手也成了他一項重要工作一樣於是握著握著和理著理著就對曾經見過的人現在也認不出來了,這裡政治家和理髮員是沒有責任的──如果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基挺剛才有一句話講得還是對的和深刻的,那就是理髮員和副總理也沒有什麼區別,如果說在別的方面有什麼區別的話,起碼在見人和握手上,在撥拉人頭方面,你們沒有區別,我們順便又找著了你們所以合體的根本原因了──我們才是一箭雙雕呢──僅僅是因為人見得太多了,僅僅是因為這個人以前見過和似曾相識,現在一見面倒是僵在了那裡一下想不起這人是誰他是什麼籍貫、民族、年齡、單位、在位或是已經退下來了,甚至名字到了嘴邊,但就是想不起來和叫不出去,於是在那裡乾著急──也許我們以前根本沒有見過?但你們也要像曾經見過那樣到腦海裡去搜尋。理髮員和政治家,累著你們了。你們這樣處理並不是從你們自身考慮,而是你們要著意給我們這些勞動大眾一個驚喜:事情過去這麼多年了,你們還記著。我們。──就是我們根本沒有見過,但一見面你還是要說『我們以前見過』,接著在那裡做出想名字的樣子──你可知你一下在大眾面前給我們抬了多大的面子呀,他和副總理和塞爾維亞的著名理髮師是朋友。他馬上也就成了人們和媒體關心的焦點了。不管見過或是沒見過,你都做見過處理;不管以前怎麼問,我現在就這麼說;正是在這麼說和這麼處理的基礎是,在你見面和顧客親切打招呼和前提下,在你見了我們而不認識的情況下,當我們都想不起自己的面子丟在哪裡你還要給我們撿起的時候,似曾相識或者乾脆就不相認而你一下又想不起我們名字的時候,你不能像對一個真正的老朋友刨根問底發出正常問候,又不能像對陌生人那樣進行『你是誰?』『你從哪裡來』『你在幹什麼?』『我不認識你』『你得向我主動說明。』等盤查,接著給你剩下打聽我們是誰的餘地就已經不多了。這個時候你只能採用你的老戰術,也就是曲裡拐彎和旁敲側擊,你不能從下面主攻只能從側面徉攻了,你只能用『你現在還在工作嗎?』的巧妙問候,來達到盤查我們的目的。這個時候被動的馬上就不是你而是我們了,如果我們不是一個傻冒的話,我們就該聽得懂這是你對我們的愛護以及你實質上對我們的盤查,我們就該按圖索驥和順藤摸瓜地回答出我們從哪裡來和到哪裡去的種種答案。這時你一邊洗著我們的頭髮一邊就對我們的歷史全部瞭解得清清楚楚還能三歲看老的知道我們今後的前途和發展。你就心中有數和隨著我們的回答對這個世界越來越坦然和越來越有把握。抓住一個人就抓住了整個世界,接著你對我們要整什麼臉型和要理什麼頭型都心中有數和能猜出一個大概。接著再問我們要什麼臉型、頭型、什麼流海和什麼痦子和斑點你發問的時候心裡就在笑因為你心裡已經跟明鏡和明鏡週刊似的一清二楚──你大體是這個意思嗎?你的潛臺詞是這樣嗎?我們說的全面嗎?如果我們說錯了或是即使沒有說錯裡面肯定還要有許多漏洞和不全面的地方就請你批評、指正和補充吧──因為凡是按照大師的思路和意圖來走一趟的,中間不出毛病和偏差,那是絕對不可能的。請你批評指正之後,我們再接著思考和回答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和一唱三歎。你看著是一堆垃圾,我們不明白的是,在這樣的垃圾和糞土之上,怎麼能長出這麼鮮豔的花朵和花朵怎麼就插在這堆牛糞上了呢?……」 美眼·兔唇滔滔不絕說完,鄭重嚴肅地坐起身來,停止洗臉和洗髮,請基挺·六指副總理和著名理髮師先做指示。其實在剛才美眼·兔唇滔滔不絕的時候,基挺·六指已經幾次打著手勢甚至拉住美眼·兔唇的胳膊和握住了她的手,做出這一切解釋和發揮都是多餘老朋友在一起就是隨便聊聊天你怎麼就見外了呢的姿態和表情──已經可以打住了,已經說得很充分了;本來我真是一堆垃圾,我真是一個平庸的普通人,我不是大師和偉人,大師累了,一切都是假裝的,我如果用這偽裝騙一騙別人也就罷了,但我要把這種欺騙用到我多年的朋友和知已身上──雖然去年我們就見過一面,後來你就到別的地方也許是五臺山工作了,但是我們還是一見如故和臭味相投和重逢到美容院好象是見到多年的老朋友和親人一樣──我這樣說不算辱沒你吧?──我還算一個人特別是合體人嗎?在我守殘抱缺和守拙的情況下,你怎麼還一而再再而三地置我的羞慚於不顧一層一層往下揭我的畫皮呢?筍子已經剝到心裡了,再剝就光了,還讓我做什麼指示呢?美眼·兔唇又抓住基挺·六指的手,指手劃腳地在那裡說,哥哥你說到哪裡去了,你這樣糟蹋自己,我知道你是在故意捧我和抬星,你以你的自信來附合我的自卑;但你讓我聽出來了;現在我求你不要再謙虛下去了,再謙虛就過了就成了驕傲了;這個戲不要再演下去了,再演下去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了;你的好意我已經領了,但在你做了指示之後,我接著還要再挖掘下去呢。基挺·六指帶著哭腔說,我肚子裡確實沒有什麼貨色,我既沒有什麼指示──你已經戳穿得夠全面的了,已經成了一隻破燈籠了,也請你不要再糾纏下去,再解釋和破譯那些本來就不恥於人類的狗屎堆了──你何必要把我逼到絕路上去呢?說著說著,基挺·六指潸然淚下。當然這看起來就更加認真和好玩了,遊戲就做得更加逼真了──兩個人還像親兄妹一樣在那裡相互把著和扭著,基挺·六指說: 「趕緊結束,趕緊說『操』!」 美眼·兔唇說: 「不能,就算你不做指示,我接著仍要說一下深意和一唱三歎!」 基挺·六指: 「哪裡有什麼深意和一唱三歎。就算有,剛才的潛臺詞也已經代表了。就到此為止!」 美眼·兔唇: 「不說我心裡難受,意覺得對不起朋友似的!不要說在這種場合大師說了一句特意和特別的話我們要認真對待,就是一般的朋友在一起聊天,如果你對朋友的話語三心二意,似聽非聽弄得似懂非懂、只是弄懂一個大概和大體──為什麼我們說著說著就說不清了呢?說著說著也就懶意了呢?說著說著就說亂了呢?還沒有開始就急著總結呢?最後就成了『大體就是這個意思吧』讓別人去理解和猜想了呢?──關鍵還是在於我們對朋友的不認真哪。雖然這種似是而非是我們追究的境界這樣的結果往往討巧和佔便宜往往歪打正著就到了理解、弄懂、弄清和說明白的地步了,接著就在眼神中相互理解和相對微笑了,但是我們並不總是一個效果和結果論者呀。這樣雖然好象是夕陽雖然好只是近黃昏一樣,我們最後懂了和通了,但是朋友期待我們闡述和發揮的思想我們總是沒有發揮和闡述出來。我們總是把一個偉大的思想埋沒到我們的肚子裡就像在異性關係時代同性關係時代生靈關係時代靈生關係時代自我關係時代最後雖然效果還是達到了,但是中間的過程怎麼能忽略和省略呢?樂趣倒是往往就在過程之中呢,結果倒對我們不是最重要的了。如果現在誰還認識不到這一點,那麼可以肯定地說,他雖然現在身處我們的快樂和快樂頌時代,他或者她或者它雖然已經是合體人了和到了合體的時代了,你的頭長到我的項子上,我的身行走在你的頭下和名下,但是在他內心深處離這個時代還有一段距離呢。他的開心就不是真開心,他的快樂就不是真快樂,他還沒有理解快樂和開心的真正含義,好象是懂了,其實還沒有懂。所以我不能停止到這裡,雖然我知道你出於好心才來阻止我,但不管是從對朋友負責的角度還是對歷史負責的角度,我還是要說一說剛才那句話的深意和一唱三歎呢。前邊幾句話的深意和一唱三歎當時我沒有說還自作聰明地以為是占了便宜和糊弄了理髮師,現在我就認識到最後吃虧和受到損失的還是我自己。從這個意義出發,我剛才動不動就說『操』──用一個『操』就結束了一切做法,又是多麼地無賴和膚淺呀。你沒有揭破我這一點而是在那裡揮揮手就把我放行了,我當時看你是一種尷尬,現在我才明白是你在替我難為情吧?說到這裡我甚至想一下發揮到底呢,不但要說剛才一句話的深意和一唱三歎,恐怕連前邊幾句話和前幾個問題我也有重新回頭再挖掘一番的必要呢。剛才我沒有說好,現在能不能重說呢?能不能給我一個改過和改正、改造和改變、改革和改建、改編和改組、改進和改善,讓我做一個改過自新的改革派和改革者的機會呢?總不能讓我永遠落後和辜負這個時代吧?我認為我過去已經很開心了,現在看開心的還不是地方和時代,還開心得不到位和沒有掌握開心的真諦,開心原來是一種假相,裡面包藏的是痛苦和無知。已經錯過一個時代了,讓我重新再來和從頭開始吧。雖然推倒重來十分複雜,但是就像歷史都需要重建一樣,我們能看著半途而廢的大廈因為怕麻煩就不推倒重來嗎?讓我再說一遍『你現在還工作嗎?』到重說和重塑到『好久不見』好嗎?我求你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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