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二六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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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眼·兔唇馬上承認: 「這比剛才的動物軟件體操還要刺激、驚嚇和恐怖。好怕怕呀,比剛才還怕怕呀,當然也就更加好好玩和好開心了。」 接著有些慚愧地承認: 「看來還是我把自己估高了和把叔叔大爺們說低了。一切都是小妮子錯了,爺爺奶奶沒有錯。」 說完這個,還捂著她胸前的大奶在那裡心驚肉跳呢。接著她就更加覺得歡樂頌的演奏地點是選對了。雖然我們對故鄉和叔叔大爺們一時看錯了,迷失在人群和群眾之中,但是這不也從反面說明我們在大的方面──對世界的表演地點還是選擇對了嗎?小的方面錯了,大的方面就更加對了──我們對這些合體人還真是沒有辦法──她這麼一想,也就想不起自己的錯而只是考慮自己的對了,想不起自己的小錯而只是考慮自己的大對了,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她又是快樂的。但接著她也從我們目光的熊熊大火中看到了我們目光的另一層含義,這目光就不是過去故鄉的單純的、單薄的、單一的癡呆目光了,除了感到恐怖和好玩,還有其它更複雜的一面呢,還有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呢。每一句話都大有深義,每一個目光都別有想法。這不能說明別的,只能說明是我們的境界到了。是時候了。該動手了。世界因此就雜蕪和繽紛起來。多麼好的溫度和濕度呀。多麼好的空氣呀。過去說散步的最好時刻是早晨或是傍晚,小劉兒也說大家產生在這個時候,他不相信白天和黑夜,他就產生在似是而非的早晨當然主要是傍晚,現在看事情又發生變化了,現在散步的最好時刻是上午的十點來鐘和下午的三四點鐘。目光癡呆倒還有些癡呆。但是癡呆的目光中還大有深意,這本身就讓世界感到吃驚和驚喜。真是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區的人民好喜歡。以前這麼說也許是表面的和膚淺的,現在這麼說就變得有內涵和深刻了。就是山山壑壑沒什麼阻礙了。眼眵之中還有轉彎,烈火之中還有冰冷,剛才正在哈哈大笑,你以為他是一個簡單的愉快和開心一下就笑到底了,誰笑到底和笑到最後就是最大的贏家,但是不,他笑到一半突然就不笑了,就戛然而止和突然消失了,就憋那了,就停那了,就不說以前不顧連續說轉折就轉折說變化就變化了,剛才還在哈哈大笑,轉眼之間就不笑了,就立馬低頭沉思和接著就潸然淚下了,就一個人在那裡傷心了,就「吧嗒」「吧嗒」落下淚珠了。而且這淚珠還不是一般的淚珠,一下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嘩啦」一下全散落了。因此就大有深意和居心叵測了。孩子心裡不定有多少委屈呢。笑著笑著突然就落下淚來了。可憐哩。現在癡呆的目光就不光是癡呆了,癡呆一轉向接著不就是疑問了嗎?火是我們的集束髮出的,接著就燃燒到了你的口裡和你的心中,但這集束不是發完就完了,不是到那裡就結束了,火就是火了,著了也就算了,不是這樣,火裡還有冰呢,還有疑問呢。集束到了那裡並沒有停留接著還要拐彎和折回來呢。就像是釣魚的魚鉤吧,垂到水裡是為了拐彎,放下去是為了收回來,當然回來就不能空回來,就要從去的方鉤回來一些和倒回來一些什麼。下去的鉤都掛滿倒刺,一根線上掛了十幾個鉤子。現在我們的火「撲」地一聲到了你的口中,接著我們還要像魚鉤一樣折回來呢;去的時候是火,回來的時候就是冰了。要鉤住你的心和你的話兒──當然要鉤的心和鉤的話兒多的很,要鉤就鉤一個複雜,知心的話兒鉤不完,但是複雜裡面還有一個主流,諸多複雜的矛盾之中還有一個主要矛盾。現在這個主要矛盾和關鍵的矛盾就是: 我們故鄉不管是從地理環境到人文環境,不管是從溫度還是濕度──我們都給你準備好了,現在我們想知道的是:姐姐,你出嫁也很久了,你現在回故鄉是幹什麼來了?從過去同性關係者回故鄉開始,一撥一撥的人回來的也不少了,你是和他們回來的性質一樣是換湯不換藥呢,還是另有什麼高招和別出了什麼新裁呢?當然我們知道現在時代已經發展到了合體,你肯定有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那麼這個不一樣是什麼呢?──且慢,我們知道你會這麼回答,你脫口而出的會是: 「我是演奏歡樂頌來了。我和過去回故鄉的人不同之處在於,過去回來的人帶來的都是痛苦和愁眉不展,一個個都不開心,現在我回來卻給自己和大家帶來了開心和歡樂,帶來的是恐怖和驚喜。」 我們知道你會這麼回答,但是你考察和考驗了我們這麼長時間,現在也該我們考察和考驗一下你了。很明顯,這個回答不是我們希望聽到的,我們不希望我們的火在你嘴裡放射出那麼強烈的光芒之後,拐一個彎轉一個向接著就反照到我們身上。我們聽了這個回答之後,就像一個奄奄一息死到臨頭的領袖一樣,你這個後繼者的回答雖然是對的,但不是我要聽到的我也會把我的頭轉向另一個方向,我不希望在你們討論我的身後事時,說出這樣的廢話: 「我們一定要繼承領袖的遺志,把他未竟的事業進行到底。」 我想聽的是: 「如果你一旦離開這個世界,馬上就會天下大亂和軍閥混戰!」 聽到這個,我才開心的笑了。話是糙點,但話糙理不糙呀。看著下的是一個鐵鉤,其實到心裡以後就像是一根羽毛在胡嚕你的耳朵眼兒。現在我們要的不是第一種回答不是要你回答來給我們演奏歡樂頌,而是要你的第二種回答也讓我們驚心動魄一下給我們一個恐怖。 美眼·兔唇姑姑就在飛機的舷梯上苦笑了。她搓著自己的手,似乎感到有些為難。面上還有些羞澀和不好意思。本來帶的就是這個,還能說些什麼別的和演奏些什麼別的呢?而這表情正是我們所要的和盼望的,於是在大家靜止許久噴火許久之後,不是為了美眼·兔唇的回答,而單單就是為了她的羞澀,我們又齊聲呼了一聲: 「喔──」 …… 倒又把美眼·兔唇姑姑嚇了一跳。於是她就更加不好意思臉上更加羞澀了。真是豔如三月的桃花呀。我為什麼來呢?我為什麼回娘家呢?當然不能說是來演奏歡樂頌,要說一些有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詞語不足以包含的東西。本來這也是我的強項呀,但是事到臨頭,就有些口餒和不知如何是好。當然這也證明我們一下就戳到了她的痛處上。話一出口,就不是她自己了,所以遲遲不能出口呢。如果是這樣,這羞澀就又有一層哲學上的可愛了。當然她可以隨便回答一些毫不相干的話,一下就能把歡樂頌給繞開。而這話因為它的毫不相干,也就更加具有我們意想不到和猜想不透的深意。本來是沒有深意的,但越是沒有深意的東西,在一個營造了一種深意的氣氛中它就更加具有它本來所沒有的東西。你到聯合國和總統府幹什麼來了?我就是為了喝口水。本來就是為了喝口水,但是這個喝口水讓你想起來,肯定不單 單是喝水吧,肯定還有別的意思也就是大有深意吧?按照這種思路,美眼·兔唇可以說: 「我是喝水來了。」 「我是吃菠菜來了。」 「我沒有別的事,我就是來打一串小棗。」 「我就是來洗一下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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