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小劉兒也不是小劉兒了。豬蛋也不是豬蛋了,孬舅也不是孬舅了,老曹也不是老曹了,老袁也不是老袁了,大美眼這時已經是小美眼了,現在世上已經時興小眼了,已經時興眯眯眼了──爹爹也不是爹爹了。追尋一下爹爹的夢境和反悔沒有壞處。我們總是怪爹爹不理解我們和把我們身上擰得和掐得青一塊和紫一塊,但是我們什麼時候體諒和理解過爹爹呢?爹爹那一顆破碎的心。一遇到問題我們就責備爹爹的現實和日常,怎麼在日常的方向和每一個細節上都是一個不著腔調的人呢?但是我們沒有考察爹爹的內心和夢境。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只是瞭解了一個表面和日常的爹,我們不瞭解一個廣大和飄渺的夢中的爹。我們只會說爹爹爹爹你不說話,你愁眉不展是為什麼,是大年三十有人逼債呢,還是女兒變成了白毛女呢?大不了我們再考慮一下爹爹的男女之間的關係問題,這時就覺得已經夠體貼夠深刻也夠通情達理了,但是我們沒有考慮到爹爹的下意識和他的夢。我們只考慮在意識和日常中爹爹是怎麼蠻橫無理的,我們沒有考慮在下意識和夢境中爹爹是怎麼受煎熬的。我們只知道爹爹在日常生活中一地雞毛中是如何猥瑣一張熟悉的嘴臉,我們不知道爹爹在一地頭顱中是如何深刻和一下子讓我們陌生的。爹爹飄渺起來,原來也是整個心充滿了天地,原來也是如大鵬展翅翱翔九天處處沒有著落和不著邊際。這時我們一下就跟不上爹爹了。爹爹為什麼在日常生活中擰我們和掐我們呢?於是這也就成了活該。爹爹看似在日常生活中和我們在一起,但是他的心,當他一個人走神和做夢的時候,他的心就不在這裡了。我們在日常生活生和一地雞毛中糾纏他老人家,他老人家只好與民同樂和與兒同樂地也是無奈和歎息地只好用一地雞毛的方法來對付我們了。他只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當我們身上被掐得和擰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時候最先在心裡落淚的是誰呢?不是我們這些被擰得和被掐的人,而是擰我們和掐我們的爹爹。不是爹爹要擰我們和掐我們,而是我們把爹爹逼到了這一地步。這時憤怒和落魄和不知身在何處的不是我們,而是我們的爹爹。我們頂多只是關心過他的日常生活享受、到哪裡度假帶著家屬,大不了再關心一下他老人家的關係生活,送上一水的小姑娘,但是我們什麼時候關心過老人家的下意識和他的夢境呢?我是在下意識和夢境裡命令行動,老人家在上秋千架或是斷頭臺的時候這麼說。老人家還痛心地說:別跟我一般見識。但是我們還是得理不讓人地抓住爹爹的這一點不依不饒。我們在不同層次和相互不理解的情況下打了一個交手仗。當我們哭一陣鬧一陣晚上躺在被窩裡睡著以後眼角還矯情地掛著委屈的淚珠的時候,我們知道不知道爹爹往往在這個時候還要端著油燈來到我們床前,用他那溫暖的大手,把我們眼角的淚給擦去呢?爹爹擦了我們的眼角之淚,可爹爹心頭的永久之淚有誰去給他擦呢?爹爹披著衣服,站在他的窗前,爹爹思緒萬千和高邈深遠。可憐的爹爹,這時又鑽到了他的下意識和夢境之中了。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我們才知道爹爹為什麼愛在夜間辦公──凡是愛在夜間辦公和寫作的人,都是我們的爹爹和愛擰我們掐我們的人當然他也就是最親和最愛我們的人;我們也知道了爹爹為什麼愛在床上失眠和每天睡很少的時間了。過去我們總是理解成是爹爹對我們的操勞,現在看起來這種理解是多麼地膚淺。爹爹往往是在站著睡覺,爹爹深更半夜和五更雞叫的時候披著衣服站在窗前的時候就是站在他的夢境,他在床上的時候反而是在我們庸俗的現實之中。這也是爹爹討厭一地雞毛的原因,這也是爹爹喜歡深夜之中雄雞第一聲啼鳴的理由。這個時候爹爹就要像鬼魂一樣消失了,他就要到他的夢境和他的幸福和暢想之地去了。爹爹爹爹你不說話是對的,你和我們沒有什麼話要說。現在需要做的是我們端著燈來到你的床前和搖籃旁,幫你深入一下內心、下意識、夢境。幫你擦乾一下心中的淚。在你的生前小劉兒等一幫操行的子孫沒有做到,當你成為頭顱和骷髏的時候,讓我們這些小小劉兒來做這些本來也是我們的爹爹要做的事吧。我們來一個燈下談心吧。我們心平氣和,我們不做無謂的爭論,我們做一下學術探討。所有的頭顱都朝著一個方向,所有的頭顱都一張一合出同樣的口型和說著同樣的話。所有的頭顱都成了小劉兒,小劉兒這個時候代表著我們的爹爹──當時看起來沒什麼,但是到了後來,我們發現這種選擇的本身,也是一個錯誤和歷史的誤會。小劉兒這個時候是頭顱中的一個也是一個爹爹也愛擰小小劉兒和掐小小劉兒是不錯,但是他只能代表他自己而不能代表集體呀。這跟選他去看花可不一樣。看花只需要體力不需要智能,現在需要智能誰知道他又會迷失到什麼地方呢?何況他還從事過寫作。從事過寫作的人都有這點毛病,就是容易把自己淩駕於集體之上,把自己的痛苦當成大傢伙的痛苦,這時他反倒把大家的痛苦和所要表達的一切給忽略了。我們找他的時候,是覺得他和大家形象相同,頭顱一樣,骷髏一樣,一張一合的嘴巴骨也一樣,雖然他生前在家和在爹的面前一語不發──那時哪有他說話的地方,但是出了門調皮起來還是伶牙俐齒和一句實話沒有,說著說著往往還很有條理,於是選他做了爹的代表;誰知一場表代下來,我們才知道我們選擇的時候忘記了他所從事過的職業真是大錯特錯。哪怕是他下了地獄之後呢,也不要忘記他生前從事的職業。同時我們還忽略一個問題,小劉兒過去雖然伶牙俐齒和從事寫作,就算是他能代表我們他究竟能代表我們的哪一部分呢?爹爹還有很多層次,我們究竟是讓他代表我們的哪一層呢?同一個爹爹,又有意識的不同層次,我們讓他代表我們意識的那一層呢?是代表我們的下意識還是代表我們的夢境呢?我們的後代小小劉兒可是來作調查的──恢委會派來的調查員可是來調查我們的內心、下意識和我們平日做的什麼夢,由這些夢再來總結和歸納出我們在日常生活中也就是在意識中為什麼不開心,我們錯就錯在選錯了我們的代表,我們怎麼能讓小小劉兒調查清楚呢?小小劉兒調查不清楚,我們這些骷髏為什麼不開心的癥結和繩索怎麼能解開呢?我們怎麼能選小劉兒呢?如果放在平常,如果放在過去,如果是在一個膚淺的時代和在一個酒足飯飽無所用心的太平盛世,我們全體人民都只是生活在意識的一層也就夠了,別的就不用你多操什麼心了,我們選擇小劉兒說些表面的話做些表面的文章倒也罷了──看看他以前寫的文章,哪一篇不是表面的呢?──就是表面文章,也是淺嘗輒止;但現在是一個痛苦的時代,我們田野上的骷髏個個悉眉不展,人間地下都在沉默和靜思,都開始不關心別人只關心自己的內心,一個個都把自己鎖到自己內心的心事裡遊不出來和撞不出去,這個時候我們可就真的不知道將要在沉默中消亡還是在沉默中爆發了;這個時候我們就不是停留在淺層次不能光靠考察一個人日常的一言一行和他的關係生活得出他了,就應該深入一下他的內心了;而且單是考察他的內心還不夠,還要考察他意識的流動到底在哪裡發生了堵塞;他的夢境出現的是什麼景象。這時我們就知道選擇小劉兒來接受這種考察真是大錯特錯。錯就錯在我們忽略了我們是骷髏而不是人更不是花。考察出來的結果就是該代表我們的時候他不知所云,不該代表我們的時候他倒在那裡盤桓了許久,說了許多不該說和沒必要說的和糾纏的──糾纏下來好象我們大家都是這樣愛糾纏和愛拖泥帶水的人一樣──空話、大話、套話也就是廢話。他給小劉兒──我們親愛的後代和調查員提供了非常不準確和不能代表我們的信息。這個民意測驗是假的。照這個信息得出的結論不但不能映照出我們的內心和下意識、夢境和遊動,就是放到我們的意識層面如果照這個測驗去做一件事譬如生前去競選總統或是秘書長這樣一個意識的舉動也是必然要失敗的。小小劉兒這樣一個後代就像我們以前年輕的時候一樣是照樣要受騙的。我們總是在錯誤的經驗、測驗和信息指引下前進。除了這個公眾的錯誤在小劉兒身上一下集了大成和更加發酵,小劉兒本身還有他自己的問題呢,即他還是一個為了目前可以犧牲我們和他自己過去和將來的人,他是一個顧頭不顧屁股的人,他是一個沒頭沒腦的蒼繩;在戰場上為了保護自己他能犧牲自己的親人,我們就可以想像,面對恢委會派來的調查員,為了突出他現時的自己,他是多麼地興致勃勃和忘乎所以,他是多麼地手舞足蹈和沒頭沒腦;他可以任意地編造過去和展望將來。小小劉兒要什麼就有什麼,這個時候為了讓兒子滿意他可創造所有的下意識和夢境。小小劉兒還在那裡興致勃勃和有旗開得勝的感覺呢。他還在那裡拼命地記錄呢。但這所有的感覺和夢境都是假的和臨時編造的。──於是我們又一次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地耽誤和錯過了一個時代。為了我們對爹爹也就骷髏的選擇的錯誤,我們所有的爹爹和骷髏在烈日炎炎或漆黑一團風雨交加的田野上暴屍或暴頭野外的愁眉不展和一團深刻都是白做了。我們在即將由我們的兒子和後代找到我們下意識和夢境,由此找出我們愁眉不展和後悔反悔根由的一個大好時代在就要取得勝利的關頭眼看著又付之東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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