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二四九


  我們雖然失望和哭笑不得,但我們仔細想一想,又得承認是這麼回事。我們像呆鵝一樣在那裡慣性和機械地點了點頭。這個時候我們只能順從了。就像過去我們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和別路現在這個別路已經快走到盡頭的時候。貨到地頭死。我們已經沒有退身和輾轉的餘地了。

  他們又問:

  「我們說不難就是不難,你們說好學不好學?」

  我們又得承認,好學。

  「這個動作能不能深刻地代表這個時代?」

  我們仔細想了想,確實能。「用這個上吊對不對?」

  對。這次我們乾脆多了。

  ──因為他們說的、最後吐露的也就兩個字。這兩個字代表了自我時代的極致和最高境界。它們是:「自讀。」

  前孬妗又騷首弄姿地補充了一句:「或者說是『手淫』。」

  小劉兒甚至在那裡給自己點了一顆煙,看著我們流露出迷惘和不解、不相信和不能這樣的神色又得意洋洋地和居主臨下地解釋說:

  「真理都是最簡單的。」

  「真理都是最樸素的。」

  「這下知道什麼叫自我了吧?」

  「這下知道什麼叫自憐了吧?」

  「這下知道什麼叫精神上的不撤退者了吧?」

  我們就是領到了這樣的口令和口糧,無精打采當然也就是精神抖擻地上了路和上了秋千架。我們要整齊劃一地先做一個動作,證明我們也是這個新時代的寵兒,然後就可以把繩索套到我們的脖子裡了。當然,一排排的人都在整齊劃一地做自瀆的動作,一開始我們還是無精打采,做著做著,受著環境和氣勢的影響,我們就刺激了,我們就振奮了,我們一下就做出一個蔚為壯觀和氣勢磅薄的大場面來。我們還是英雄的故鄉和英雄的後代呀。就是上斷頭臺和絞刑架,到了臨了和盡頭之時,還向世界做出了最後的證明和最後的吶喊。高潮到來沒有呢?女部的鬼哭狼嚎的叫床當然現在應該叫架和男部的蓬勃噴射呢?不要忘了女人還都綁著沖天的毛毛辮和男人都一排一排剃著光頭光頭上插著一朵美麗的鮮豔的花朵。凳子「哢嚓」一聲就被踢翻了,我們的身子齊唰唰地被吊在了秋千架子上。身子在整齊地來回搖晃。這時我們發現凳子的踢翻還是有些過於匆忙和讓人忘掉一些臨死之前必要的其它的動作,譬如講有的女人還沒有整理好自己的裙帶和其它帶,有的男人還沒有扣好自己的褲扣。如果我們把這理解成大意是一個角度,但我們把這理解成剛剛過去的高潮還沒有退盡的忘乎所以也不是不可以。我們是帶著幸福和振奮離開這個世界的,我們起碼可以驕傲和一點不虛偽地對人們這麼說。就好象我們在異性關係時代男人是倒在床上的女人是倒在葡萄架下的一樣,現在我是倒在自己身下的自己還沒有整理好各種帶子,還沒有扣好我們的褲扣,吊繩接著就到了我們的脖子裡,你說世界上還有比這更開心和更幸福的結局嗎?還是自己照顧自己好呀,以前各種時代不管是與人關係或是與生靈關係我們的結局都不能這樣完滿,我們往往結束在討論會、打麥場還有鐮刀的收割上,現在我們終於結束了結果到自己手裡了。自己給自己製造了一個高潮,然後隨著這種高潮就見鬼去了。不管你是崇高也好,你是莊嚴也好,你是精神上的不撤退或是乾脆要破碗破摔,你都能在這裡找到共同的手段和一樣的結局。自瀆雖然我們人人熟悉但是我們並不專業,說來說去還專業的小劉兒和前孬妗救了我們。再沒有一個動作能比它更體現時代的特徵了。再沒有一個動作能如此廣大又如此個性地把魚龍混雜的人統一在一起了。你是破碗破摔也曾經有過自瀆,你精神不撤退不是同樣也有過自瀆起碼你在這個方面是撤退的。我們過去雖然都互不相同和相互看不起,但是現在一個動作就把我們聯繫到了一起上了開往同一個方向的列車。我們既證明了我們這個時代,同時每個人又證明了我們自己。兩個證明像雜和麵一樣攙和到一起又證明我們自己和這個時代的溶合。哪怕過去沒有高潮的,現在在氣氛和偉大指導者的指引下也一下子飛騰和昇華了。踢倒凳子的一剎那,就好象火車放汽、鳴笛和激活一樣,我們一下子就解脫了,離開站台就精神輕鬆和含笑九泉了。我們的車輪越來越快。我們頭髮和鮮花都迎風而立。這時我們卻大吃一驚地發現,站台上還留著我們的一個同胞,在那裡哭著喊著提著行李和鋪蓋卷攆著我們的火車跑呢。他是誰呢?就是剛才給我們剃頭和插花的剃頭匠六指叔叔。六指叔叔邊跑邊哭:

  「我只顧給你們剃頭和插花了,到頭來卻忘了沒人給我剃頭!我頂著這頭好頭髮到了檢票口,卻眼睜睜地進不了站,我說世界上所的光頭都是我剃的檢票員也不相信。他們只認光頭而不認製造光頭的人。等我自己給自己剃了光頭,自己又在檢票口臨時自瀆了一把,等到和你們一樣不顧一切闖進車站你們的火車卻已經發了。我也自瀆了和驗身了,我也光頭了,但你們搭上了車我卻沒有搭上車。是我把你們送上車去的!」

  接著我們看到他把自己的行李和鋪蓋摔到了站台上。這時火車「嗷嗷」地叫了兩聲,我們已經大夢初醒。這時我們抖著一身冷汗要問的是:火車要開到什麼地方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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