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二四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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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孬妗又抖了一下衣服,這時兩個人的快感和注意力已經不是集中在說不說和由誰來說上,而是一下都集中到相互推讓的風度、延長的快感上了。剛才他們在自己時代的故意延長上沒有得到什麼新鮮的快感,現在在結束和揭破這種時代的推讓上,一下倒找到了自己的感覺。我說什麼是自己的時代呢?原來自己的時代並不是在自己時代的時候,而是在自己的時代眼看就要揭破和結束的時候;就好象我們感覺這個事物的美麗和可愛不是在我們擁有它的時候,而是在我們得不到它或是就要失去它的時候。兩個人一下都明白了,一下都哈哈大笑了。原來還有這個在等著我們。看來我們還是做對了。我們把我們的時代提前結束甚至我們剛才在這個時代的拘束和手足無措都是正確的,原來它的出現只是為了讓我們結束好早一點帶我們到這個時代的句號上去相互推讓。時代的延長沒有快感只能增加我們的痛苦,推讓的延長卻增加了我們的興奮和價值的實現。看一看場外和時代外的他鄉人剛才聽說要結束這個時代把體現自我的動作告訴他們他們那個興奮現在一看我們在結束的最後一刻又停住了相互推讓上了他們那個痛苦吧。他們的痛苦就證明著我們的成功,為了他們的痛苦我們感到更加興奮。不告訴他們就要表演了他們沒有這個急切的期待也許就聽天由命了,告訴了他們他們的期待一下膨脹了我們又煞住了車他們不就有了雙重的煎熬嗎?這才是我們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對這些一代一代前朝貴族的報復和嘲諷呢。或者說就是反諷。誰說反諷不能成為結構呢?本來是不能的,但是到了我們時代最後的時刻就成功了。不要著急小寶貝,我們還得推讓一番呢。在我們推讓的過程中,你們一下都成了我們的人質,我們不想把婦女和兒童給先放出來。我們本身就是了個婦女和兒童,過去誰放過我們呢?我們才不上這個當呢。我們才不管你們這群曾胡作非為的王八蛋現在的擁擠、期待和可憐相呢。我們一下回到我們的童年,我們正在玩著跳方格或是跳皮筋,我們在那裡相互推讓。我們天真地翹著我們的毛毛辮。這事對於你們是生死攸關,放到我們面前,就是孩子一樣的遊戲和玩鬧了。你們的焦急只能轉化成我們興奮的催化劑。於是我們就更加來勁和更加孩子氣遊戲的本身乾脆已經演變成推讓而遊戲的整體已經沒有意義。 「小劉兒你先跳。」 「孬妗你先跳。」 …… 我推你一下胳膊,你搗我一下肚子,兩個人在那裡彎腰「格格」地笑。青梅竹馬和兩小無猜。拉著一根竹竿就當成了馬。你騎一下,我也騎一下。劃一個圈,就是我們的天地。我們玩得如此投入,我們旁若無人。我們突然明白了誰是精神上的不撤退者呢?就是自我時代的永遠長不大的童年。我們多像一個固執的優秀的中學生呀。我們就是要用這種文體、固執和尖銳來操作我們的情感。什麼時候我們玩累了,覺得這個遊戲沒有意思了,我們才將這個遊戲的謎底揭給你們看呢。你們在一旁像一群焦急而失望的鴨子,但你們又不敢走開──萬一我走開的一剎那遊戲結束了謎底揭出來怎麼辦呢?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雖然我不知道這個機會什麼時候到來或是永遠不來。就像戰爭時期在擁擠的火車站買票一樣,雖然大廳已經掛牌車票售罄,但是排隊的人還是一個個緊抱著前邊的後腰不敢散開──這個時候男女大防的道德都土崩瓦解了,剩下的就是一個等待。我們已經完全把命運交到別人手上了。我們既不知道戰爭的操縱者什麼時候能結束這場戰爭也許連雙方或幾方的操作者也不知道,我們也不知道火車站控制難民車的站長是怎麼處理這些逃難的車票或是他家的老婆長的什麼樣今天早上他吃的是什麼早餐,是雞蛋加牛奶呢或是狗蛋就稀粥呢?我們心存的對這個世界的唯一希望就是:售票窗口一會兒會不會打開呢?這個時候引起這個車站混亂的原因我們已經忘記、忽略和覺得它不重要了,戰爭似乎對我們無足輕重了,我們現在重視和需要的僅僅是一張車票。也許我們就是得到車票上了火車車剛剛開出站一顆戰場上的炮彈就落到了我們車上,這也是我們在車站不予考慮的,我們考慮的就是怎樣得到一張車票。票成了世界上的一切。就好象我們在和平的陽光下和日子裡,我們為了目前的一點小等待,在心理上已經出現寧肯犧牲過去和將來的一切來保證這個事情快一點過去這個堵車快一點疏通和這個水管快一點不漏水一樣。是誰製造的這個事情這個堵車和漏水我們倒不願動腦子去考慮了。玩遊戲的戰爭販子我們倒覺得他們親切可愛。甚至我們為此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在所不惜。同時,會不會因為這個火車站的混亂發生一些偶然的遭遇和動人的愛情故事呢?我們甚至還這麼幻想呢。雖然上路之後我們就後悔了。就好象我們告別故鄉多年,我們那麼急切地盼望著回到我們的故鄉,甚至心裡湧出了那是生我養我的地方的激情;但是當你在火車站見到你的父親他帶著你坐上公共汽車就要回家見到更多親人的時候,你心裡突然湧出一種要離開這裡的感覺。你眼中甚至一下湧出了淚水,你想說:我就是一輩子死到外面,也不願意再回到這裡。接著我們能不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嗎?只是當我們由蔫、由又饑又渴又累這種饑渴和蔫累在我們身上達到極限馬上要轉化憤怒的時候,我們已經盼著炮彈快一點把這個車站炸平,就是敵軍不炸我們自己也要組織突擊隊抱著炸藥沖上去的時候,我們突然聽到廣場上的大喇叭和擴音器裡傳出一個聲音:公民們,我奉女皇的詔示和以本屆政府的名義告訴大家,從今天淩晨一點,戰爭已經結束了。這時我們是多麼地失望呀。也是到了這個時候,小劉兒和前孬妗才結束了他們興致勃勃的遊戲突然在廣場的擴音器裡要向我們宣佈遊戲的謎底和怎樣體現我們自我的動作了。雖然小劉兒事後告訴我們,他們遊戲的結束並不是因為我們的憤怒和炸藥而是他們自己和自身已經玩累了,該歇一下和喘一口氣了,他們自身覺得他們需要結束了,他們的幸福已經延長夠了,水已經滿了,水已經到水缸沿兒了,再添就要流出來和漫出去了,就要漏到樓下那不和水龍頭壞了是一回事嗎?何必讓鄰居產生這種不必要的懷疑呢?這個時候小劉兒和前孬妗相互一笑說: 「遊戲的結果,就告訴他們吧。告訴的時候,還是咱倆一塊說吧。咱們不要推讓了,咱們倆個不分先後說吧。咱們倆個不約而同吧。咱們倆個按姓氏排列吧。這樣誰也不吃虧誰也不佔便宜!」 接著他們還為自己想出這麼妥善的方案又在那裡興奮起來。但是這時他們誰先說對於我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我們已經由疲勞到憤怒了,我們已經拿起了手榴彈和舉起了炸藥包。但是我們知道這時我們最明智的選擇還是在擁擠嘈雜的火車站繼續等待。小劉兒和前孬妗一副世界在握的眼神和表情也告訴我們,現在我們需要的不是衝動,而是耐心,需要的是克制而不是暴躁。衝動和暴躁,對我們沒有任何好處。雖然戰爭已經結束了,但是我們返回家園的路程不同樣要得搭火車嗎?這和逃難買票又有什麼區別?我們不還得聽車站、站長、司機和司爐的嗎?我們掙扎命運還不如看著他們的嘴唇,就好象我們在監獄裡反抗還不如看著審訊員的嘴唇一樣。我們讚美你們的嘴唇,不管是小劉兒的還是前孬妗。小劉兒的嘴唇是多麼地方正敦厚呀,就像是一匹兒馬的嘴唇;前孬妗的嘴唇是多麼地光滑、濕潤和鮮豔呀,就像三月的桃花──你一定沒有抹口紅或唇膏,也沒抹桑青和桃紅,你嘴唇的本色就是這樣,圓圓的紅紅的小口是多麼地性感呀,既像一個櫻桃,又像一個雞屁股。我們就像是你們嘴上的一個屁或是一個雞蛋,你們稍微松一松,也就把我們當成一個屁給放了或是當成一個蛋給下出來了。我們自己已經沒有能力來到這個世界上了。我們無力證明自己。我們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我們一下成了沒爹沒娘的孩子。救救孩子。我們傷感起來。當然這種感情對於你們來講已經不足掛齒。你們早已越過了對他人和人類同情的階段。你們關心的只是一種遊戲。現在這個遊戲要結束了,你們已經玩夠了和不耐煩了,你們要像放屁拉屎一樣說出謎底和結果了──我們甚至知道你們放不放這個屁和不下這個蛋也不是從我們的利益出發只是為了自已的舒服;結果和孕育沒有關係,我們不過是在你們卸下自己負擔的同時恰好沾了你們的光罷了。我們清楚我們的處境所以我們不敢張狂,於是你們可以在完全沒有思想負擔的情況下決定你們所要說的話。我們甚至勸你們,千萬不要因為這麼多人的命運等著你們決定你們就顧忌我們什麼,我們的結束和結果是次要的,你們的舒服是主要的;你們紅紅的馬樣大的和雞樣圓的嘴唇的蠕動都為了你們自己,你們在證明自我時代身份的同時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模板;反正你們不是也得結束這個時代以證明你們開創了這個時代嗎?反正你們不也得結束自己嗎?你們在結束時代和自己的同時也結束了我們,是不是比你們單個地結束自己會更開心更不孤獨更具有普遍的全故鄉的意義呢?──在我們表了這麼多態做了這麼多思想工作之後,小劉兒和前孬妗思想中果然已經沒有吃虧的感覺了。我們的工作沒有白做。他們反倒要批評我們的想法了,他們說:他們恰好不是這麼想的,他們的考慮和我們正相反,他們就是不大考慮自己,他們考慮的就是大多數和別人;如果我們只是考慮自己的話,我們在誰先發言這個問題上還會這麼彬彬有禮和相互推讓嗎?我們最終為什麼要異口同聲地把謎底說出來呢?就是為了不考慮自己和照顧別人。你們說是不是這麼回事呢?如果你們說是,我們就異口同聲地把我們的謎底說出來,我們首先解放了你們;如果你們說不是這樣,為了個問題我們還得再爭論一番呢。誰先誰後的問題,說到底就是死去還是活著的問題,生存還是毀滅的問題──這可是一個原則問題。我們自己已經不需要證明什麼了,我們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已經是自我時代標準的動作了;我們的內心已經充滿了自我,我們的精神早已不撤退,現在需要教育和幫助的卻是你們。說著說著小劉兒和前孬妗又認真了。看著他們認真,我們馬上又繳械投降。我們又把你們理解錯了好不好?本來我們沒有惡意,我們只是為了解脫和放鬆一下你們的精神,現在看我們又低估了你們的覺悟,又聰明反被聰明誤,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我們的話對我們自己起了反作用。我們拉起旗子是為了保護我們,誰知它又橫掃了我們呢?我們還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還是不能一下把自己給擇清楚,你們還是為了解救、解放、解剖和解脫我們才這樣做的;如果不是這樣,就像一個科學家不是為了結束和解剖蛤蟆,他為什麼非淩晨三點蹲到稻田裡來呢?不是吃飽了撐的嗎?如果不是為了屁和雞蛋的外延,為什麼非撅一下屁股呢?留著這個屁晚上不是還可以暖床、留著雞蛋第二天早晨不是還可以當早餐嗎?聽說所有國家的總統包括我們的秘書長劉老孬清早吃的都是清水煮雞蛋呀。剛下出的蛋不是比前一個晚上的蛋更新鮮嗎?為了我們我們還不認帳,還不想承這個情和掛這個紅,還想得了便宜又賣乖,我們成了什麼人了?我們怎麼能是這樣一種思想境界呢?還多虧了小劉兒和前孬妗心明眼亮,一下就瞅准了我們和看穿了我們,一下就揭了我們的畫皮,當然這種揭皮對於我們沒有一點壞處對我們只有教育和喚醒使用,以後再不能耍這種小聰明了。狐狸再聰明,也逃不脫獵人的手心,現在我們就做了二十一世紀九十年代的狐狸小劉兒和前孬妗就做了這樣的獵人。為了把這種關係說清楚,為了照小劉兒和前孬妗對世界理解的思路發展,也苦了我們這群狐狸了,我們腦門上已經生出一層細密的著急的汗珠,嘴角上堆起了一層厚厚的白堿,就像是厚厚的一層冰,就像是異性關係時代嫁了幾次的寡婦的心。看著自己的可憐相,這時我們又有了傻小子被逼到絕路上的憤怒了。反正已經是這樣了,話已經說到頭了,接著你就看著辦吧!大不了我不死。我們一下將自己的棉襖在大冬天裡給脫了下來,露出自己積滿灰泥的黑肚皮和黑肩膀,一直將棉襖破碗破摔地摔到了地上。但是我們這個時候又把小劉兒和前孬妗想錯了。小劉兒和前孬妗看我們這種傻樣,倒沒有跟我們認真和生我們的氣,我們已經做好他們生我們氣的準備了,如果是那樣的話我們可就真的要遭到滅頂之災和死無葬身之地了,想到這一點我們又為自己的莽撞捏著一把汗和感到有些後悔和後怕,但是小劉兒和前孬妗這個時候對我們莞爾一笑。他們一下就笑逐顏開了。他們一定是像疲乏的貓玩垂死掙扎的老鼠玩累了一樣,現在要放了它們和吃了他們了。雖然都是莞爾一笑,但一看就知道他們是疲勞後的笑玩累了的笑而不是一開始興致勃勃的笑。這樣倒使我們松了一口氣和放下了我們提著懸著的心。臨死前抻了這麼長時間也抻得夠長的了,也累了和疲了,於是我們就告訴他們吧。異口同聲說出來吧。我們兩個在那裡擠眉弄眼地打暗號。什麼是我們自我時代的標誌和動作呢?同樣走在大街上,為什麼你的一舉一動舉手投足就是自我我還是一個清清白白的嫩瓜,或是一個熟透流湯西瓜呢?我們現在都是光頭,我們的光頭上都頂著一朵鮮花,為什麼你的這朵鮮花在時代和雨露的滋潤下就顯得格外地茂盛和根深葉茂,同樣的鮮花到了我頭上一下就時代不符地枯萎和癟三了呢?這是一個密電碼,這是一個暗號,沒有這個我們就不能上吊和過不了這道鬼門關。我們無法證明我們自己,就像到了異鄉和他國我們沒有護照和綠卡一樣,現在我們就要靠你們的嘴唇來給我們辦上吊的護照和綠卡。這時小劉兒和前孬妗又莞爾一笑說,放心吧孩子,你們不會太挫磨你們,我們也是適可而止,我們鬧一鬧也就夠了,現在我們就要把解救你們的秘訣和證明你們自己的辦法告訴你們了。困難嗎?難學嗎?每個人都能通過嗎?看著你們臉上的表情,我們知道你們集中精力過了頭一關現在又開始擔心這一關了。可憐的孩子和羔羊,其實不用擔心,事情遠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複雜,一切的困難和畏懼都是我們想像出來的,我們習慣我們腦子中有一個假想敵,我們往往對一個事情和友情想得過於複雜,事情真被揭穿我們就覺得它遠比想像的簡單甚至都覺得沒有意思了。怎麼證明我們是自我得有點歷史和有點模樣的人呢?有點橫斷面又有點縱深感呢?從開始到深入,從深入到一步又一步的過程又是怎樣穿行的呢?就像在世界上要打開一扇扇門一樣,關鍵要有鑰匙。──說到這裡,我們又像坐上了火車的乘客面對著車廂連接的鐵門一樣發呆。我們幾千個乘客手裡一把鑰匙都沒有,但是幾人乘務員人手一把。我們只能在你們開門要通過的時候,跟著你們將幾個身子擠過去──我們一不小心又說錯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的,你們不是為了你們的通過而捎帶上了我們的通過,你們這樣做的本身就是為我們廣大乘客服務呢。火車上的喇叭裡已經說清了這一點。你們已經不需要證明什麼,你們想什麼時候通過就什麼時候通過,現在你們一次次來到這連接處開門,原來一次次都是為了乘客和我們。我們還蒙在鼓裡不知道呢。我們還在那裡得了便宜賣乖呢。認識到這一點,我們又秩序井然地排好了隊,我們已經心悅誠服地像幼兒園的孩子看著阿姨的嘴一樣等待著你們給我們解脫和開飯。這個時候我們的排隊可就和火車站逃難時的排隊不一樣了。那時的排隊是多麼地浮躁和懸空,對將來心裡一點沒有底;現在我們有了底了,我們要得到一個理想和口令。我們要一個指導思想和理論基礎。不然我們就像水上的浮萍一樣沒有根基。別說沒有口令你們不讓我們通過這地獄之門,就是沒有口令大門是敞著的,當我們自己沒有基礎和理想的時候,讓我們通過我們也會拒絕。我們是一群認真的人。和平和正常的時候看不出來,戰亂和嘈雜的環境裡,單看我們手挽著手腰抱著腰在那裡排隊買票的情形你們還看不出來嗎?我們沒有說在這個時候就不需要買票了,就可以哄搶和叭車了。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抬高物價,但是我們就是不哄搶。小劉兒叔叔和孬妗,哪裡還能找到這麼好的良民和後代呢?雖然我們落後了一個時代,在你們的新時代裡我們的思想和行動跟不上趟,但是我們起碼沒有搗亂呀。快一點說出來吧,你們的美麗和性感的紅嘴唇。──他們沒說的時候,我們是如此地饑渴和盼望,但是當他們真的被我們感動了和他們自己也覺得再拖下去就是無聊和浪費自己的時間──這種拖延對他們已經沒有任何意義拖下去首先不是對我們而是對他們自己成了一種折磨的時候,他們已經不願再折騰、折舊、折扣和折算了,他們終於說了。真是看景不如聽景呀,他們沒有說出來的時候,我們對口令和因這口令將要帶來的美景和理想社會充滿了幻想和憧憬,但是當他們異口同聲說出這口令的時候,我們就像在以前的日常生活和社會裡聽到理想和所盼望的思想和口令一樣,我們還是對它多少有些失落和失望。原來就是這麼回事呀。當然我們也知道思想和口令的本身還是沒有錯誤,錯誤還在於我們對這一切過於企盼和寄予過多的希望和熱情了。到頭來就像化了的一團冰和順著下水道流出的一窪水一樣,它們並不像我們的熱情那樣蒸騰和冒著饃鍋開了一樣的熱氣呢。我們還得檢查我們的思想動機特別是我們的心理素質呀。我們由正常的冰冷和毫不相干的氣氛進入到熱情的狀態還不是那麼立即和迅速。我們不能由一種狀態立即進入到另一種狀態。我們不能像拳擊手、足球員、網球手和高臺跳水者一樣,剛才還很靜態,還是冰冷和漫無頭緒,一切還是毫不相干和有些生硬,轉眼之間他們就能忘我地奔跑在足球場上和跳動在拳擊臺上。我們愣愣地看著,他們的轉換是多麼地迅速和不需要準備和醞釀啊。我們常常說的卻是:怎麼不給我們一個醞釀的時間呢?這時小劉兒和前孬妗嘴唇已經動了,他們已經開始異口同聲了。他們已經要把通往秋千架的口令和證明我們是新時代的人的日常和經常的動作和標誌教給我們了。我們已經就要在他們的口令和思想的照耀下進入一個光芒萬丈的新世界了。打開地獄之門的鑰匙已經交到了我們手中。但是我們從心裡又是多麼地失望呀。我們的失望和我們在舊時代對日常生活中重複循環的不管是瑣事還是理想的失望竟沒有任何區別。憋了這麼半天,我們以為能下一個碩大的鴕鳥蛋呢,誰知下出的還是一個家雞蛋甚至還不如正常的家蛋因為它除陽家蛋之外還是一個軟蛋;憋了這麼半天,本來我們以為是一個暴屁,誰知道放出來的,竟是一個松屁和一個「吱扭」一聲的稀溜屁。還稍帶著一點屎花呢。這時他們倆表現出的過分熱情就有些可笑了。他們以為是要放一顆原子彈和結束一場核戰爭呢。他們要解放奴隸和簽發自由證書呢。在那裡興致勃勃和眉飛色舞。而且,這還不是令我們最失望的,即他們放出來的屁和以前的人放出的屢屢的屁沒有任何區別還不是讓我們感到最敗興的,使我們感到失望和敗興的另一個層次是,這個屁也和以前的所有屁一樣,竟也真是打開理想和地獄之門的鑰匙;當我們對這鑰匙感到懷疑的時候,我們把這懷疑的鑰匙插進了鎖簧,時代的大鎖呀,竟也「啪」地一聲開了。這能說明什麼呢?這除了說明世界的陳舊,也說明了你們到頭來也在耍弄我們呀。想到這裡,我們又開始對世界傷感──當憤怒轉化為傷感時,接著這傷感就轉化成一種溫情了。雖然是老路,我們還得收拾我們的行裝馬上上路;雖然還是老球場和老規則,我們還得脫掉我們的日常服裝換上球衣上場,雖然我們剛剛還在逛商場和坐在河邊看樹叢和冰;我們把唯一的希望,就寄託在球場之上細節的變化上了。他們紅嘴唇說出一個什麼呢?我們自我時代的標誌和動作是什麼呢?為什麼你們就是我們的前輩我們就是你們的新生呢?怎麼你們的動作和舉止就符合時代精神和那麼從容自如呢?你們經常幹些什麼?自我標誌和極致是什麼?我們怎麼才能上斷頭臺和秋千架呢?還需要在你們的指導和些什麼和完善些什麼?他們說了。雖然我們事後想一想確是稀鬆平常,是一個松屁和軟蛋,但是當時我們還是有些目瞪口呆和打死我們也沒有想到。沒想到並不是這個思想、行為和動作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和想過,而是在我們的過去生活中太常見和太平常了。其實我們每天也這麼做,但是我們對它們缺乏提煉、歸納和昇華。我們沒有把它當作我們生活的主要標誌和內容。現在讓他們鑽了這個空子。小劉兒說完這個口訣,還在那裡洋洋自得和得便宜賣乖地問我們: 「是不是這麼回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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