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一三四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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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這次轉播能夠賺錢,已經是板上定釘的事了;無非是賺得多和賺得少的問題了。如果戲劇情節這麼發展下去,我看是要火爆和爆滿。廣告客戶的電傳,已經快把直播室的房頂給沖了起來。這個雞巴基挺,過去他當副總統的時候倒沒有什麼出色的表演,一笑臉上的表情就牽強,一說話就驢頭不對馬嘴,還不自知地有點人來瘋和想起哄;沒想到他棄政從事同性關係事業,露出傻小子本相的時候,在銀屏上竟是這麼光彩照人。他終於在生活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從這個意義上說,我是同意剛才小劉兒的說法和寫法的;對於同性關係運動,我們輿論界也要有一個公正評價。我估計這場劇演下來,基挺還不得成為又一個康城影帝?他的身價和片酬,我想會超過瞎鹿。──當然他的這一點評,馬上惹得瞎鹿不高興。他不現在還沒到康城嗎?他不現在還不是康城影帝嗎?他現在的片酬不是還沒有我高嗎?在一切還沒成定局的情況下就把明天的假設當作今天的事實──也就是拿虛假的明天來壓真實的今天的做法我是不會同意的。我們向前看就不要今天了嗎?今天到明天之間,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昨天到今天,可以由陽光燦爛到烏雲密佈,由溫柔的少女到撒潑的母老虎,由有炊煙到沒炊煙;今天到明天之間,就不會發生什麼嗎?瞎鹿在那裡憤憤不平。但大眾可不管他們的藝術爭論,引起我們注意的,還是當今的新星基挺。基挺就在屏幕上張著嘴,瞪著眼睛看著哨的嘴。苦惱得眼睛裡已經白多黑少;這個警察和小牢子是什麼意思呢?讓我說什麼呢?你自己的事你還不知道嗎?既然不知道,就蹲在那裡好好想一想吧。警察和小牢子說。看來不想一想和說一說還真過不了關。基挺搔著頭上不多的黃毛猜測: 「過黃線了?」 哨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 基挺:「沒打轉向燈?可我在這個路口不左轉呀。」 哨搖了搖頭。 基挺:「要不就是闖紅燈了?」 哨還是搖了搖頭。 在監獄的預審室裡,基挺提著抽去褲帶的褲子在那裡試探: 「我偷了三角鐵?」 哨搖了搖頭。 基挺:「我犯了政治錯誤?可我下臺好長時間了。」 哨搖了搖頭。 基挺:「是個人的還是集體的,你也給我提個醒。」 哨:「是個人的!」 基挺:「要不我就是犯了作風問題,跟人家亂搞了?」 哨聽到這裡,上去就抽了基挺一個嘴巴子: 「這可是你不打自招。這次你可說到點上了。既然說到點上了,我就得在這個點上給你打住!」 基挺這一巴掌挨的,血已經順著嘴角往下流。這時土房上和瓦房的轉播人員開始不滿意了。他們不滿意的不是基挺,基挺還是一個好演員;他們不滿意的是哨的表演。戲還沒到高潮,就讓出了血,這就有些過了。衝突過早地激化,高潮過早地掀起,不也預示著戲就要過早地結束嗎?轉播時間還早著呢,如果弄得虎頭蛇尾,弄得高潮的掀起缺少鋪墊因此顯得這高潮特別牽強附會,就像床上某些時候因為時間和情緒的緊迫出現這種情況一樣,可讓人有點掃興。還不單是一個藝術問題呢。如果上來就見血,讓人如何看待這場同性關係運動和小劉兒的故鄉呢?同性關係動不動也像異性關係一樣拳腳相向嗎?是換湯不換藥嗎?那我們還搞它幹什麼?這就影響大局了。這就不是一點嘴血的問題了。接著還會牽涉到同性關係運動地點的選擇上,為什麼要選擇小劉兒的故鄉呢?你們在新聞導向上不是說那是一個溫柔富貴之鄉嗎?怎麼我們看到的現場直播,竟出現這麼一個母老虎呢?如果小劉兒的故鄉是這麼一個樣子,當初為什麼要選擇這樣一個地方呢?地點是誰選的呢?主意是誰出的呢?──本來這些社會的人倫的地域的和關係的問題都和我們電視工作者沒有關係,我們也不在這裡生活,我們轉播完掉頭就走,現在因為這一嘴血,也把我們和它牽在了一起,狐狸沒打著,惹了一身騷──比這更嚴重的是:因為這一嘴血,說不定還會影響我們現場直播的收視率呢。如果大家都換了頻道,我們還轉播它幹什麼?我們還關心你們這個兔子不拉屎是因為它沒屎可拉的地方幹什麼呢?哨的口袋裡,可揣著我們的綠票子呢。你揣了綠票子,你得了高片酬,怎麼在表演上還不如那個沒拿任何報酬現在還蒙在鼓裡的傻小子呢?你怎麼能動不動就讓傻小子出血呢?傻小子睡涼炕,全憑身體壯。是人種的區別還是後天培養的結果?不是說你們這裡個個是演員嗎?不是說你們這裡整天都在演戲嗎?怎麼一到動真格的,你們就給演砸了呢?你剛才還罵別人去你媽的,現在我要這麼罵你一句了。瓦房上的導播已經忍無可忍,他已經揚起手,準備暫時停機教導和批評我們故鄉的少女哨了。你演對手戲,怎麼就不能像你的對手一樣那麼放鬆和顯得憨厚一點呢?但接著令他吃驚的是,在他還沒有喊「停」和教育哨向基挺學習的時候,這時他和觀眾推崇的基挺也不行了。這時他的表演也出了問題。當一巴掌扇出血來的時候,你作為一個自然派和本色的演員,應該如何應答呢?不管怎麼應答,哪怕是不說話,就像剛才的憨厚裝傻都可以,但你就是不能做你接著所做的動作,那就和哨沒有什麼區別甚至連「她」也不如了:一巴掌下去,他真的以為是在法庭呢,一輩子的醜事,現在被抖落個底朝天,他就像上次副總統下臺一樣,看著大勢已去,一切都無可挽回了,這時本相就露出來了──一邊抹著嘴上的血,一邊接著就跪下了: 「報告庭長,你不要打我了,我交待,我交待還不成嗎?既然抓住了我的作風問題,接著是不是就要我交待,除了這一次,還有多少次;除了這一個,還有多少個?個個都是誰?我上次副總統下臺時,法庭就讓我交待個溜夠;對於這種交待,我已是輕車熟路了!」 接著就要扳起指頭在那裡數。因為一下數到了歷史,倒是把現實中牛屋的巴黎來的服裝少女給再一次忽略了。但我們都是一些身在現實關心眼前勝於關心歷史的人啊。我們覺得他一下又走得太遠了。但他說了這個,電視上的哨可就動了真情和激動了。不但現實中有第三者,歷史上的第三者也像天上的星一樣數也數不清呀。於是「她」開始不但吃現實巴黎的醋也開始吃歷史天空的醋,不但吃現在故鄉的醋,也開始吃過去的美國和歐洲的醋了。「她」恰恰忘記了歷史上發生的這一切都在基挺認識「她」之前其實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但「她」按照故鄉的邏輯就開始老賬新賬一塊算了。接著就不顧一切地撲上去亂揪亂打。這可就讓我們電視前的觀眾輿論大嘩了。這就不是生活本色劇而成了一場喜劇和鬧劇了。這可跟你們廣告上說的不一樣。你們的廣告應該撤下來。事情到了這一地步,導播只好在房頂上露出頭喊暫停,接著給他們調整劇情。這時我們的傻小子基挺才知道他已經傻乎乎地在人們面前表演好長時間了。剛才自己一直被蒙在鼓裡。一直到了劇情無法發展的時候,才有人來揭破謎底。如果我剛才不下跪,你們不是還要讓我渾然不覺地演下去嗎?讓我表演我不怕,我以前的職業不就是幹這個的嗎?問題是你們在這之前一點招呼都不給我打,這可讓我有些惱怒了。這不是把我當成前副總統,而是把我當成一隻猴子了。基挺這時不跪了,「噌」地一下就站起來了。 「我操你們大爺!」 基挺在那裡罵道。傻小子冒起火來,也不是鬧著玩的。因為哨正在吃醋在那裡對他亂揪亂打,他把對世界給他編織陰謀的所有憤怒,一下就發到了哨一個人頭上,對準哨的鼻子就是一拳。 「去你媽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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