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一三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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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對我們如醍醐灌頂。一下也使聖女貞德和俺爹威風掃地和無處躲藏。這是老橫讓我們佩服的另一個方面。化敵為友,分化敵人,橫大叔運用得多麼純熟和爐火純青啊。打麥場上又是一片歡呼。現在看來,我們擁戴橫行·無道又沒有錯,我們拋棄那個牛蠅·隨人還是對的。在五體投地之下,我和瞎鹿又想自己從大傢伙超拔出來,自作聰明地說:老橫,既然這樣,我們就認您做乾爹吧;從此我們兩個幹兒,不就大樹底下好乘涼了嗎?──主要是趁您的思想;在您的指導下,我們不就少犯錯誤了嗎?倒是老橫皺了皺眉說:這種過去時代的庸俗的東西,現在就不要再搞了吧?讓群眾一陣哄笑。但在這之後,俺的沒有認成的橫爹卻犯了一個致命的錯誤──事後我們想想也感到好笑,他教育起別人頭頭是道,怎麼到了自己身上,竟犯了那麼幼稚的錯誤呢?這和以前的我們,又有什麼區別呢?──本來一切都夠圓滿的了,標準有兩條已經不錯了,但他說了兩條標準覺得效果還可以,說順了嘴,接著又畫蛇添足地說出了第三條。也許是他前兩條標準說得太得人心了,這種效果他事先也沒有想到,他對自己還有些懷疑:我還有這樣的領導才能和演講、蠱惑人心的本領嗎?以前怎麼沒有體現出來呢?真是到了什麼位置上就有什麼水平,說你行就行不行也行,說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現在看問題的角度就是不一樣了嘛。於是就有些驕傲和得意忘形,就好象一個人正道走得時間太長了,走著走著就下了道;剛才還在陽光大道上,現在就到了坷垃地裡;就和剛才沒有發現自己的才能一樣,現在也沒有發現自己的下道。一切都是必然的和理所當然的。他也重蹈了歷史的覆轍。他也沒有逃出歷史的規律和這個規律對他的懲罰。歷史的迴光返照,再一次打在他身上。人一批批的都死去了。從古到今,活著的人畢竟是少數哇。說到這裡,我們又有些傷感。一幢大廈建起來是多麼地不容易啊,等到它坍塌的時候,也就剩轟隆一聲響了。剛才老橫說得那麼成功,他的一切都建立起來了,我們都忘記他過去的流氓身份了,現在由於他的第三點,一下就提醒我們和要了他的命。他剛才的第一點和第二點算是白說了。他說: 「三,為了防止我們亂搞和亂來,單是採用祖上的制度,封井和染頭,也是不行的。我現在還要把這個制度再發揮一下。祖一的制度好是好,但還是治標不制本。繼承、捍衛和發展祖上的思想和制度的重任,就理所當然地落到我們這一代肩上了。不然歷史和時代還怎麼發展和進步呢?我現在要發展什麼呢?祖上的制度是制事後,事發了,男女兩人已經舒坦過了,這時候才來給人家封井和染頭,我覺得這不叫防患於未然,不叫未雨綢繆。我們可以想一想,是什麼引起了男女之間的興趣和騷動呢?你要上來摸我和我要上來摸你呢?如果我們在這兩點上事先防住它們,還哪來的騷亂和不正之風呢?井也不用封了,頭也不用染了,我們就可以放心地睡大覺了。如何防住它們呢?我可以明白地說,積我二三十年的實踐經驗,只要它在我們身上存在一天,我們就無法對它們進行預防。男女犯人關在不同的號子裡,一天天地撈不著見面,見面也就是晚點名的幾分鐘,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女犯人還經常不斷地懷孕呢;別說我們在這裡搞同性關係,還不限制男女之間的交往呢。雖說我們的目的是搞同性關係,但可以想見的是,一旦搞起來,有傷風化的異性關係,定會層出不窮。怎樣才能從根本上防住它們呢?就因為對它們束手無策只好任它們發生然後才給它們染頭或者是封井嗎?只能是消極地防禦而不能主動地出擊嗎?如果它們沒有碰到我,算是它們幸運;現在它們碰到了我,也就該它們倒黴。我想出了一個辦法,這個辦法就跟人員調動一樣,當我們發現控制不住他們的時候,我們可以對他們進行調動和給他們換防嘛。說到這裡我又要興奮了。這和我過去的職業又有些聯繫了。一開始當流氓,只是一種無畏的逞能和想在人前表現自己,當自己被另外一幫流氓打得頭破血流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後悔和發怯。但流氓當的時間長了,一陣不打架不見流血心裡還有些癢癢呢。就好象長期不見男人的兩個寡婦,見了面總是說:『怎麼樣,長期不見男人,又癢癢了吧?』怎樣防止出現這種苗頭和這個問題呢?我看唯一的辦法,也就是移植了。換句話說,就是移花接木。在這一點上,我承認,我受到了王室公主卡爾·莫勒麗的啟發。把他的東西割下來不就得了?你做精,我把你做精的東西給割下來,把工作做在事前;同樣的道理,女人的大奶子晃來晃去,在那裡蠱惑人心,我們把它割下來不就得了?當然,如果單是割下來,我覺得這種做法還是有些消極,更加高明的做法,是把割下來的東西,再給他們交叉移植上,這就不單是防末,而是治本了。比這個移植本身還要體現我本人智能的是,這個主意竟也是我靈機一動想出來的──才華的隨意性,體現著人的智能的根本。這個男女換防,這個移植和移花接木,一下就改變了我們世界的力量對比,一下就結束了世界大戰而進入了冷戰時期,一下就克服了所有的不正之風和更加符合我們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宗旨和文本意義。一個新的觀念,可以改變一個國家;一個新的思路,可以打碎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天地;更別說它們對於改變一個一窮二白的故鄉的重要性了。我這還是牛刀小試呢。剛才還是前途茫茫,現在就又絕處逢生。我早就說過,只要把那個牛蠅·隨人撤下來,把這支隊伍交給我,我們就可以無往而不勝。領一支隊伍就感到吃力,這時的問題就決不在隊伍而在領導人身上了。群眾都是好群眾,就看我們把他們領到哪裡去。我們讓他們搞同性關係,他們不就搞起了同性關係嗎?問題總是會出的,世上沒有不出問題的過程,關鍵是在政策上下手,一下就解決了問題的根本。我一換防和移植,不就能夠看到我們井井有條的新社會了嗎?說時遲,那時快,光說不動也不行,我現在就要下手了……」 說著,橫行·無道「刷」地從袖子裡扯出一把牛耳尖刀。接著就要找對象實驗。就要給一個男的和女的移植。先搞實驗,然後再推廣,說起來也不算不穩妥。如果單是移植,我想一切都會很順利;但歷史的轉向,往往也在一念之差,老橫的人頭落地,也是轉眼之間的事。他如果單是找實驗對象,不管找到誰,誰還能不讓他實驗嗎?我的故鄉,還是一個不顧大局的故鄉嗎?把個人的利益放到一邊,問這個結果是有利於全域和整體的嗎?既然有利,我們就擁護,我們就沒話說。雞是陽間一口菜,殺了你也別怪;乳房沒了,我從此有了天下,願得廣廈千萬間,故鄉個個笑開顏。我們不是一群流氓,我們是一群有覺悟有理想的人。血流如注,我們面不改色,談笑凱歌還。老橫,你就下刀子吧,讓你看一看我們故鄉人的英雄本色。可惜的是,這時我們沒有出問題,提出這個問題的老橫倒是自己出了差錯。他在下刀子的過程中,自己違反了自己的規定,自己違反了自己的初衷。他上去就抓住了呵絲·溫布爾、卡爾·莫勒麗和聖女貞德地包天的六大乳房──他也太貪多嚼不爛了,而且抓得那個急切和激動,一下就把他自己的本相給暴露出來了。呵絲、卡爾、女地包天還在那裡大義凜然和從容就義地等著他下刀子呢,這時他倒是把自己手中的刀子給忘記了。他開始忘乎所以地在那裡不由自主地挨個撫摸起來。他還說別人呢,原來他也是個異性關係還沒有搞夠現在夾到同性關係隊伍中的階級異己分子。摸著摸著,他竟將這三個女人的興致給挑了起來。原來這三個東西也是異己分子哩。世界上沒有一個是真的,這可令我們有些失望。接著老橫也太忘乎所以了,在大庭廣眾之下,就撩起別人的裙子,硬梆梆頂了進去。如果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事情還不至於惡性到哪裡去,我們對這事情睜隻眼閉隻眼也就罷了。所謂特權,不就是自己違反自己的規定嗎?問題是這個事情過後──我們都掩面不敢仰視,四個人舒坦之後,不說他們沒有因此給自己染頭和封井,接著老橫又想起了自己的職責,又拿起牛刀想去割人。剛才他女的搞夠了,現在就要找男的開刀了。如果這個男的他找的是別人,割了也就割了,不會出什麼大事;問題是他忘乎所以了,他隨手抓到一個,而這個被抓的人,恰好是俺的舅舅劉老孬,這就使問題複雜化了。這就針尖對上麥芒,流氓對上流氓了。就算是找到了俺孬舅,如果他是正常地割,我想以俺孬舅的涵養,當過那麼多年秘書長,對他的一切表現也只會冷笑兩聲罷了。問題是他摸俺舅的時候,他沒有去摸俺舅的前面,而是老毛病又犯了,一下就摸到了俺舅的屁股。雖然這比剛才亂搞婦女還要更加符合同性關係的原則,但俺的孬舅卻感到蒙受了奇恥大辱。不是一切規定還沒有實施嗎?不是現在還不能亂來嗎?就是搞同性關係,也是他摸別人的屁股,哪裡輪得著你們亂摸我的一切呢?你剛才說得那麼好,怎麼現在就胡作非為了呢?你的政治宣言,和你的所作所為,怎麼就這麼不相符呢?我是什麼?我是當過秘書長的人,你這樣一個小癟三,現在就要在動作上和我平起平做了嗎?你亂搞婦女我不管,你違背原則我不管,你摸到我身上我不管,你就是在我身上下刀子我還是不管,但你不經我同意就一下摸到我屁股上,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但這時的俺孬舅,還沒有害他之心,還是心平氣和甚至是微笑著對橫行·無道說:「你放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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