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九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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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BD報道月全蝕和日全蝕終於發生在卡爾·莫勒麗身上(主題)引咎辭性莫勒麗說:她得到了最大的解脫(副題)一直困擾在卡爾·莫勒麗身上的問題,終於在她自己身上得到了解脫。解鈴還需系鈴人,過去只割別人的人,現在終於割到了自己身上。割掉就輕鬆了。一副輕鬆表情的莫勒麗,似換了一個人,容光煥發地站在我們面前。我們可以不回憶她的往事,但是我們得重視她的今天。莫勒麗終於告別了昨天,告別了割與被割的歷史,割斷了歷史,加入了同性關係者的行列。往事如煙,以後再不會犯罪了。以後我再睡覺,是和女的在一起,哪裡還有東西給我割呢?以前每割東西,就鬧得天下大亂,警車圍著我房子「嗚嗚」地轉。雖然事後對我無罪開釋,但這過程的混亂和麻煩,也夠讓我心煩的。世界上的東西就像韭菜一樣,是永遠也割不清的。既然我沒這個能力,我不割還不行嗎?我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我離你們遠遠的,我去搞同性關係,這總可以了吧?以後世界上男人的東西全丟了,也和我無干,再也從我狗食盆裡找不到一星半點。我輕鬆地牽著狗,走在無男無女和非男非女的羅馬大街上;我旁若無人,身邊的人一概與我無干,我眼中的世界純淨一片,我的眼中不含沙子。男男女女花花綠綠的世界,你們熙熙攘攘南來北往,你們腦子中每天和每時每刻都轉些什麼見不得人的念頭和要去幹些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呢?你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你們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讓一個同性關係給我解決了。我沒想到哩。看來我以前把世界想得複雜了。世上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車到山前必有路。至於我過去為什麼要割男人,現在看來已經是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不再割男人了。不割並不是我對男人又有了什麼新的認識,是因為我自己現在變成了男人。我以割男人開始,最後自己又變成男人為終。歷史轉了一圈,又轉了回來;蒼蠅飛了一圈,又飛落到原處;說起來這事情有些荒唐,但卻也符合歷史的螺旋式發展呢。既然是這樣,我奉勸以前和我一塊割男人的人,那些女權主義者和婦女解放運動的先驅,都從今夜12點開始,停止你們的鐮刀吧。因為你們再這樣割下去,就割到你們的祖宗頭上了。轉了一圈,原來男人是我們的朋友,我們自己才是我們兇惡的敵人。停止鐮刀,莫勒麗借BBD,向世界發出了號召。這個號召一經發出,又在世界上引起一場混亂。信徒們跟著領袖往前走,領袖在中途叛變了,把信徒們扔在了半道,這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太陽眼看就要落山,我們大隊人馬怎麼辦?特別是那些下了鐮刀正割到一半的人,這時正好到了午夜12點,到了規定的停戰時間,我是繼續割下去,還是就此停止呢?問題是不管繼續割下去還是停止你的鐮刀,割了一半的身體都在「嘟嘟」地流血,這比一刀割下來還讓人痛苦呢。這些信徒們前面無路,後有追兵,只好坐在河邊仰著臉在那裡傻哭。男人們這時得意了,不管是已經被割了或是沒有被割或是割到一半,都春風得意,要來倒打一耙和秋後算帳。連下身正在流血都忘記了。他們的復仇心多麼嚴重。莫勒麗,你又多麼像當年官渡之戰中失敗的袁主公,你正和我們一塊坐在河邊傻哭,這時一條小船箭一樣地飛來,你抱著兒子上船逃竄;我們也要上船,卻被你的衛兵用劍把我們的手指給剁斷了。你坐著船箭一樣地飛走了,留下我們這些跟隨你的人任曹丞相的大軍宰割。他們復仇的心多麼地重,我們欲投降而不得,他們硬是把我們40萬大軍生生給「坑」了也就是活埋了。我舉著流黃水的小手,說我以前還給曹丞相捏過腳呢,還是沒有取得他們的原諒。莫勒麗和老袁的區別僅僅在於,老袁是從延津逃跑到了歐洲,莫勒麗是從歐洲跟隨同性關係者大軍逃到了延津。他們的共同點是,他們都脫離了自己的信徒。我們對他們的轉變猝不及防。我們還沉浸在他們的號召之中,回憶著他們的風度和風範,他們的一舉一動和舉手投足,誰知他們早把這些像破鞋一樣給扔掉了。我們拿他們當我們的親爹娘,他們卻沒有拿我們當他們的親骨肉。莫勒麗,你涮了我們,別看你現在微笑著坐在小劉兒故鄉的會議室裡。你把過去忘掉了,我們卻還留在過去的泥淖裡不能自拔。世上所有被割的男人組成三K黨和吃人團報復起我們,我們到哪裡去躲藏?把莫勒麗揪回來,把她現在長出的東西也割下來喂狗。這是所有還在割男人或割了一半進退兩難的女人們發出的聲音。 ………… 但同性關係者莫勒麗並沒有理睬這些,仍心平氣和地坐在會議桌旁。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已不是過去的莫勒麗。不要再把我當成革命領袖了。我現在是普通人。我不是那個以天下為已任的王室成員了,我是同性關係大軍中的普通一兵。我自得其樂和顧不得那麼多了。允許我退休吧。當然,這裡不是歐洲,這裡是小劉兒的故鄉,我們這裡還沒有發展到割男人的地步,我們對她沒有什麼不能原諒的地方。我們現在能不能原諒和接受她的,倒是她搞這個同性關係合不合適呢。我們現在討論的不是她割不割男人,而是接受不接受他們來搞同性關係。世界灝渺無邊,各地糾纏的問題相互不同甚至是根本對立。在別處糾纏不休的問題,在這裡也許根本不存在;在別處不存在的問題,在這裡倒產生了。老袁這時也往裡裹亂,他倒是不管這些原則問題,這些大的涉及到世界和人生的問題他也弄不清,只是當他聽到剛才的話題中莫勒麗有和他在歷史的某一點上相似的人生困境,他不禁惺惺惜惺惺,情感大發。他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要借此和漂亮的過去的王室成員莫勒麗套套近乎。咱們的出身也相似,我落魄之前,也是一個貴族呢。我和沈姓小寡婦,暗地裡或明目張膽地來往過一段時候呢。為此我和老曹打過官渡之戰。雖然最後我戰敗了,但戰場和情場還有些不同呢。在戰場上打敗就是戰俘,而在情場上,戰敗者往往能得到人更多的同情。我渡河的狼狽逃竄,和你在異性關係的戰鬥中狼狽逃竄到同性關係的行列是一回事。同是天涯淪落人,相見何必曾相識?看你的小臉長得黃瘦,辮子跟小黃毛似的,你是個沒爹沒娘的要飯丫頭吧?我用肥皂給你「嘎吱嘎吱」一洗,童養下來,兩三年後,就是一個肥胖紅潤的大姑娘了。那時我們再一圓房,何愁床上沒有好事?我看你現在所以要搞同性關係,純粹怪你過去那個老鱉頭丈夫。否則你為什麼還要告別快樂來搞這吃力不討好的同性關係呢?我和西方輿論是一致的,我對那個被割的老鱉頭丈夫絲毫沒有同情。卡爾,現在就牽著我的手跟我回家去,我們不參加這樣違反人性的會議。我們可以先試一試嘛。如意呢,你就留下;不如意呢,你還可以再來參加會議。我的政策夠寬的了吧?我就是這樣的為人,不信問一下眾鄉親。群眾的眼睛自然是雪亮的。你問一句:「老袁這個人怎麼樣?」你就知道歷史和現實的真相了。老袁說了這句話,就該有些後悔。他不知道這句話的份量和他要為這句話承擔多麼大的道德責任。他揚手一問這句話,大家立即響應。不過不是按他的想像響應,而是群起而攻之。我們在這裡辛辛苦苦開會,為了一瓶汽水和一頓自助餐浪費了大半天時間;現在事情剛剛到了半道,你就想自己站出來先撈一個更大的便宜走人,不說你在村裡的日常表現,你就是日常表現再好,也抵不過現在你從我們面前拿走的好處。從我們大家面前拿走好處,就和拿我們大家自己的好處沒有什麼區別。何況你平時在村中也是一個無賴,平時我們沒有地方給你下蛆,找不著傷口給你撒芝麻鹽,現在這種機會你自己給創造出來了,我們能不就坡下驢,順水推舟和落井下石嗎?於是我們所有的鄉親不管過去相互之間有多麼複雜和微妙的矛盾,這時都眾志成城和齊心協力地大聲喊:「老袁這個人不怎麼樣!」白螞蟻父子還格外在後面加了一句:「不管是在地裡還是在床上!」一下弄得老袁好狼狽。這時卡爾·莫勒麗小姐微微一笑,提了提自己的裙邊,甩了甩自己的水袖,向老袁遞過一個媚眼,涼爽地說:「老袁大哥,這一切不怪我吧?不說我不跟你走,不說我現在是來搞同性關係而不是為了回到罪惡的異性關係,你的這個提議是多麼地不合時宜;這算我聽了你的話有幾分感動,想改邪歸正,想回到哥哥們的懷抱,恐怕也不能跟你在一起呢。我一個弱女子,剛到一個人生地不熟的新地方,就是要託付終身,恐怕也只能托給一個可靠的男人而不是一個沒有任何群眾基礎只是被眾人嘲笑的小丑。俺的娘家好在也是王室,到了年底帶你這樣一個溜子去串親戚,豈不要羞煞我也?你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怎麼不考慮到這一點呢?怎麼不考慮考慮你目前的身份呢?」說的老袁面紅耳赤,一下子變成了一隻小松鼠,在那裡找地縫想鑽進去。邊鑽邊感歎:「為什麼故鄉搞不成大事,這不就是原因嗎?」又嘟囔:「下次遇著屠殺,可別怪我的鬼頭刀不認鄉親了。上次大清王朝殺小麻子時,我還趁機救了一下小劉兒,下次連他也不留了。」一下弄得我也有些忐忑不安。城門失火,殃及池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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