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九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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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他的父母不贊成巴爾搞同性關係,說,如果當初我們也搞同性關係,你小子從哪裡來呢?你好好踢球就是了,名利雙收,為什麼要搞同性關係?南美也是一個挺傳統的地方,我們是一個很講面子的家族,搞這個真是辱沒祖宗哩。但巴爾這孩子就是不聽,非要顯示自己的獨立人格。看著他打起背包要出遠門,要到亞洲的兔子都懶得拉屎的小劉兒的故鄉,兩位老人一下就回到了大明朝。就好象在山西的大槐樹下,看到兒子被朱和尚遷徙了一樣,那個痛心疾首和痛哭流涕。但兒大不由爺,巴爾走了也就走了。爹還痛下決心地對娘說:「讓他走,讓他走,他不走也是在家裡給我們惹禍,動不動就對人開槍,動不動我們就被傳喚到法庭;他走了我們清淨,他在家的好處我一點都沒有想到!」這是巴爾留給爹娘的印象。爹娘正在家中坐,BBDNews通過衛星就到了他們的家中。父母從電視屏幕上,又看到了他們的巴爾。以前他們從電視上也天天看到巴爾。世界上的大球星,哪裡會看不到?看到也沒什麼驚奇。但這次不同,這次他不是球星了,而是一個搞同性關係的新兵。看他在電視上又和記者在一起,老爹娘又懸心和擔了心。以前他愛對這些人開槍,這次還開嗎?這可不再是歐洲的法官和監獄了,這次是中國。第三世界的監獄,裡面可沒有抽水馬桶。但等他們看完報導,他們放心了。他們感到有些驚奇。巴爾似乎變了嘛,巴爾似乎長大了嘛。這是因為到了小劉兒的故鄉呢,還是因為搞了同性關係呢?看來同性關係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巴爾一搞同性關係,說話比以前文雅多了嘛。以前動不動就給我們闖禍,他一出門我們就擔著心,現在出了遠門,倒變成了一個謙謙君子。說話也有分寸了,甚至還有一點幽默。如果他能變成這樣,我看搞一陣同性關係也沒什麼壞處;看穿了,搞什麼不是搞,只要他人變了,我們後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你說是不是?老爹將頭歪過去,徵求老娘的意見。老娘也是頻頻點頭,點著白髮蒼蒼的頭。兩位南美老人,同性關係者回故鄉活動還沒開始,他們的思想倒是提前通了。以後面了馮·大美眼給人做工作、疏通思想的一個後進變先進、思想轉變教育大家的典型。凡是再開會,每次講話稿中,都要提到這一點。你看人家巴爾的爹娘,過去也不通,現在怎麼就通了呢?搞同性關係的效果就是好,搞了同性關係的年輕人,都變得孝敬父母。用這個理論,迷惑了一大批思想不通拉年輕人後腿的老人。BBD也用這個做廣告:我們這個News沒有別的,就是一個真實──就好象小劉兒常說的我這個人沒有別的優點就是一個老實一樣,過去對世界不理解的,一看BBD就理解了;看它可以減少犯罪和自殺。過去的球星巴爾,和BBD結合在一起,又一次在世界上出足了風頭。但我們也得承認,巴爾也確實變得有涵養了呢。他到了我們的大會議室裡,大眼一掄,看到一個東西,他很喜歡。這是一個什麼東西?就是白螞蟻手中的水煙袋。白螞蟻這時已從孬舅靈魂手中將水煙袋要了回來,自己躺在椅子上,在那裡閉著眼睛「咕嚕咕嚕」吸。吸一口,吐一口,怡然自得。巴爾以前沒見過這個,覺得這東西好玩,按歐洲人的習慣(在歐洲呆了那麼長時間,還能沒有點歐洲習慣嗎?)有什麼想法就表達出來,不掖著藏著,於是自作主張走上去,要借過來弄一口玩玩。白螞蟻醒來,看到一個金髮碧眼的惡鬼站在自己面前,把他嚇了一跳。他想生氣,但弄不清此人的來路,他又不敢;後來才明白他是要借自己的煙袋。但巴爾在白螞蟻面前,可與孬舅不同;俺舅是俺村的,遠親不如近鄰,我借給他,你是哪裡來的?我認都不認識你,我的煙袋為麼要借給你吹?你有愛滋病嗎?唾液可也是傳染的。你自備水煙了嗎?你是只借我的煙袋和我煙袋裡的水呢,還是我連煙絲也得給你老人家備好呢?我荷包裡的煙絲剩得可不多了。於是裝聾作啞,抱緊水煙袋執意不借。白螞蟻不借,和他不知巴爾的人生和底細也有關係。他平常也沒有什麼文化,不看足球;我們會看足球的,卻替白螞蟻正經擔著心呢。小心他拔槍。小心你的腦袋。這也是南美的江洋大盜呢。他動不動就拔槍就好象我們的孬舅動不動就說「不行挖個坑埋了你」是一樣的,剛才你對中國的大盜是那個態度,現在輪到南美了,你卻這樣,你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呢。你也是前門放狼後門進虎呢。白螞蟻的天靈蓋,肯定要被一槍揭下來是無疑了。我們就等著瞧好吧。有好戲瞧嘍。剛才他還聯合兒子欺負我,這下我可遂了心願。但巴爾又一次使我們失望了。他小子變得真有涵養了。白螞蟻這樣對他,他仍沒有生氣,而是說:1[缺N字] 卡爾·莫勒麗同性關係者。女。歐洲某王室公主。搞同性關係之前,是個心毒手狠的女人。王室容易出這種動物。她本人就夠著名的了,但她的一個行動,比她本人還要著名,那就是著名的操刀一快。好好的一個貴族,一下成了全歐洲最具爭議性的人物。什麼操刀一快?是劊子手袁哨那種操刀一快嗎?性質相同,但下刀的位置不一樣,袁哨是殺人家上邊的頭,莫勒麗是割人家下邊的頭。袁哨殺的是人民的公敵、不殺不足于平民憤的人,而莫勒麗割的卻是她世界上最親的人,也就是她的丈夫。而且是趁睡覺時間。自出現了莫勒麗事件,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夜裡睡覺都提心吊膽。世界由此變得讓人不放心許多。我們還是看一看當時報道這場軒然大波的新聞吧。我們選擇的又是BBD,請相信它的準確性。 BBD報道厄瓜多爾出生、委內瑞拉長大、移民到歐洲被認定是王室出身、是上個世紀皇上到厄瓜多爾訪問時留下的種子在這個世紀復活的24歲的公主卡爾·莫勒麗,今年6月一天的清晨,在弗吉尼亞洲馬納薩斯皇家別墅中的廚房裡拿起一把歷史上袁哨袁大人留下的鬼頭刀,然後返回臥室,一下將她熟睡中的丈夫的器官切斷。在丈夫聲嘶力竭的喊叫聲中,警方到了。警方當時顧不得兇手和被害者,著急的是割下來的東西哪裡去了。這是證據呀。最後,出動了雷達、閃電、探測器和探雷器,終於在後花園的狗食盆裡尋獲到它。但這時尋到已失去意義,拍了照,仍可以繼續喂狗。我們經常吃狗,這時讓狗吃人也沒什麼不可以。正當警察拍照後懶洋洋地把這東西甩向空中狗已經騰空躍起銜到嘴裡的千釣一發的時刻,歐洲著名教授據說也是著名中醫劉全玉這時也在海灘度假,聞訊後舍已救人,穿著一三角褲衩,三步當作兩步地跑了過來,把東西一把從狗嘴裡抓過來,飛身返回臥室,妙手回春給駙馬再續塵根。用稻草灰止住血,拿泥巴糊巴糊巴就固定了。用的全是小劉兒故鄉的民間偏方。但據駙馬新聞發言人後來說,雖然接是接上了,固定也固定了,但功能難免會打折扣。而且當時手忙腳亂,也有點接歪了。但正是因為這新奇的角度和不合常規的做法,又吸引了大批的歐洲和美洲女人蜂擁而至。警方也開了新聞發佈會。別人都開了,我們為什麼不開?不開是白不開,於是就開了。但我們警方只講破案,不講案外;只講公主,不講那個讓人家割了和閹了的窩囊廢。不理這樣的灰孫子也罷。我們警方是幹什麼的?就是為了保衛這些形形色色的窩囊廢嗎?我們的日常工作,就是這樣沒起子嗎?我們對我們工作的嚴肅性和窩囊性,倒是發生了懷疑呢。我們能這樣判案嗎?我們雖然為他伸張了正義,但我們佩服的還是那個公主。據警方發言人說,從現場作案的情況看,公主下刀的手法,非常的熟練和老道;看來做這種事情,也不是頭一回了。這令我們感到欣慰和高興。起碼有了這種人的存在,我們就有了用武之地和不會丟掉飯碗。這使我們想起了中國山東的韓複矩──他也是我們的同行,一個丟牛的,一個偷牛的,讓老韓判案。到底該誰有罪呢?丟牛的可憐巴巴,偷牛的滿面紅光。老韓一看這個就來氣。把丟牛的打20軍棍,獎偷牛的20光洋。你那麼個大個人,連一個牛都看不住?你呢,下次還偷他的牛。我堂堂韓司令,總不能站在窩囊人一邊吧?(當時我們站在村頭糞堆旁聽廣播。聽到這裡,髒人韓竟用襖袖抹了一下鼻溝裡淌下的鼻涕,恬著臉說,歷史上那個老韓,其實和我是一個人。我們當(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 BBD繼續報道卡爾·莫勒麗被判無罪之後,在歐洲,在美洲,在非洲,在亞洲,在辛辛那提洲和在澳洲,在大西洋和在小劉兒的故鄉,在辦公室,在糞堆旁,在街頭巷尾,在餐館酒吧和妓院,迅速呈現兩性對抗局面,只要男女同處一室,雙方立即開始劃清立場,針鋒相對,劍拔弩張;辦公室傳出女職員嚦嚦鶯聲,叫好喝采;男性員工則愁眉深鎖,垂頭喪氣,中午休息時因擔心不測只好趴著睡覺。「世界男性組織」創辦人薛尼·席勒認為,無罪開釋卡爾·莫勒麗,意味著全世界的男人都可能成為婦女施暴的犧牲品。女性攻擊男性的暴力事件已經越來越多,連秘書長在臥房的位置都得不到保證,現在這個判決只會火上加油。而女權運動分子的意見卻大相徑庭。加州蒙特利爾公園市副市長、華裔駱美心認為,陪審團的審決十分合理,閹夫案將喚起社會對婦女權益的重視,挫滅虐待婦女者的氣焰。從這個角度看,操刀一快為世界女權運動「寫下了新的一頁」。接著兩個人大打出手,駱一刀下去,又將薛的東西給割掉了。駱又被判決無罪,薛躺在醫院裡,只好號召世界上所有的男人,喝醉酒的時候,沒有關照的時候,大家都趴著睡覺。趴著睡覺,如今在世界上成了一種時髦;報紙電臺都在宣傳男性趴著睡覺的種種好處。人們在大街上走路,男走左,女走右;女人腰裡個個掛著小鐮刀,弓箭在手刀在腰;男人個個護著自己的前襠。最後這個習慣傳染開來,傳染到皇宮和各個國家的領導人。他們在接見人的時候,也個個捂著自己的前襠;偶爾摳一下鼻孔,趕緊又把手放回去。特別是男總統見著女首相,男總統更得擔心一些。他們不是沒有警衛,但他們的警衛也是男的,他們每個人自顧不暇,哪裡還顧得上總統了? BBD專訪卡爾·莫勒麗你為什麼開割歷史的先河(主題)男人有哪點對不住你讓你這麼失望(次副題)縱觀莫勒麗的歷史姊妹們該動手了(次副題)卡爾莫勒麗被無罪開釋後,目前仍然神色憂鬱。憂鬱不是後悔自己開割,而是擔心世界上這麼多男人,如同菜地裡的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長一茬,何時才能割完?不割完這些韭菜,她是不會收工的。太陽快落山了,菜園子周圍莊稼地裡的人全都收工了,但我們的卡爾,還在那裡忙活。從這裡路過的外村人說,太陽落山了這孩子還不收工,因為什麼?是個童養媳嗎?當然,回答是否定的。她不收工,是因為她的心,並沒有隨著太陽的落山而得到解脫,太陽落山了,得到了解脫──為你們這些灰孫子忙活了一天,這下我可該歇歇了;但這輪太陽,這時又壓到了卡爾的心上。當然,到了晚上,還有月亮,她的心受著雙重的折磨。什麼時候是一個頭呢?什麼時候能得到解脫呢?她找不到辦法。她心裡的折磨沒法說。卡爾說,她24歲復活,24歲找到了爹娘,24歲結婚,她24歲之前幹什麼了?這是她心中從一接觸男人就開始苦惱的問題。24歲,是一個千秋萬代的歲月,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悠悠,獨愴然而涕下。是戀父情結嗎?是要殺母娶父或殺婦奪夫嗎?是與姦夫共謀毒殺親夫的潘金蓮嗎?是西門大官人嗎?是不知不覺從現代的歐洲到了古代的中國嗎?人們還裹著小腳甩著水袖嗎?水袖裡還藏著手絹或是藏著情書嗎?過了約會的時間嗎?都是我們所關心的。火車上或飛機上,大腹便便或腰如揚柳,一看到是這麼一幫男人在我們身上爬上爬下,還矯揉造作地變幻著花樣,我就感到啼笑皆非,我就欲哭無淚。我對世界是從無有過失望。不要問我對我的親夫有什麼,不要問我對他有什麼仇恨或是過不去的情結,我對他沒有什麼;我不是出於嫉妒,也不是出於消沉,我不是荒淫無恥,也不是縱欲過度心煩,不是矯枉過正,也不是故意跟婆家或是娘家過不去,因為一些矛盾,故意給他們斷子絕孫。我操刀一快不是為了我個人,我面對的是整個世界;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我代表的也是整個世界。至於對象是誰,對於我已經不太重要,當時誰是我的親夫,就該他個傻蛋倒黴。操刀一快,我似乎割掉了整個世界,也割掉了我心頭的負擔。就好象小劉兒在書中寫到,他多麼盼望袁哨叔叔再一次把鬼頭刀砍到他頭上──他是一個懦弱的孩子,一刀下去,砍掉了他的頭,也砍掉了他的懦弱,他眼中的淚唰唰地流,他就可以重新做人了。我也是這種想法,操刀一快一次,就可以重新做人。令我苦惱的是,[缺N字]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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