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九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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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黑歌星最新演唱的流行歌曲。馬上風靡了五大洲,躍居排行榜之首。連南非上幼兒園的孩子,嘴裡都唱這首歌。我說生活是藝術創造的源泉吧,你們還不相信;這一脫離男人,新的流行歌曲就出來了。從此,黑歌星就拋棄了世界上的一切,歐洲、非洲的別墅都不要了,跟著俺孬妗滿世界地瘋跑,推行同性關係回故鄉的運動,唯孬妗馬首是瞻。剛才沒進故鄉會議室之前,在村頭的糞堆旁,有記者向她提問:你拋棄了歐洲和非洲的溫柔富貴生活,為了一個關係,跑到這小劉兒的艱苦的故鄉,你不覺得自己有些天真嗎?你將來就不會感到後悔嗎?你是風靡世界的黑歌星,就是搞同性關係,大西洋岸邊洛杉磯的別墅裡不是一樣可以照搞嗎?用得著跑到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嗎?是不是另一種低迷呢?聽到這樣的提問,我們的黑歌星朗朗地笑了,一笑起來就沒個頭,最後笑得彎了腰。等她直起腰來說,這個問題提得是多麼幼稚。你們都還在幼兒園嗎?我到這裡來,不是為了貪圖富貴,而是為了一種理想。現實的享受和心中的理想比起來,顯得多麼不重要啊。這時我已經從純個人的利益中解脫出來了。我這麼做,是為了全人類,是為了使全人類的人,都看到搞同性關係的好處──呵絲都不顧一切和拋棄一切地搞了,難道它還沒有魅力嗎?同時我也是為了同性關係運動有一個更加健康的發展。過去大家都是分散著搞,偷著搞,在廁所裡搞,不是世界上每一個人都有別墅可呆可搞的。作為一種事業,我們不但要考慮貴族,也得考慮窮人吧。這樣它才可能有更大的代表性和更加有利於推廣。現在我們有了一個家園,我們的目的是,首先在故鄉推廣同性關係。先把故鄉變成清一色的同性關係王國。我們有了王國,有了自己的天地,有了自己的制度和法律,有了自己的國旗和國歌,我們不就可以自立于世界之林了嗎?我們不就可以代表這個國家,到處周遊和訪問了嗎?那時整個國家都是我們的,何止現在的幾幢別墅。不丟掉一些罎罎罐罐,我們怎麼能得到更大的東西呢?如果問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就是我一個同性關係革命者的回答。說到這裡,我們的呵絲還來了一點小幽默──她接著莞爾一笑說,當然,我這次來故鄉,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個人目的,這個故鄉對我所以有吸引力,還因為我在搞同性關係之前,曾唱過《小劉兒小劉兒我愛你》這樣一首歌,但這個故鄉的小劉兒,我還一直沒見過呢;聽說他現在也出息了,混成一個寫字的大腕,我這時來見他,也不算不對等和忒讓人寒磣了;我這次也想在工作之餘,會會這個曾讓我在歷史上一天天思念而沒有見過的真正的男人。當然,現在我已經改變關係了,我現在再見他,也不會有什麼特別的事情發生了。大家哄堂大笑,都為這精彩的回答鼓起了掌。到了會議室,黑歌星和我第一次見了面──我對她剛才的回答,暗存感激;她剛才的那段話,又可以掐頭去尾地印到我這本《故鄉面和花朵》的封底上,連同那首《小劉兒小劉兒我愛你》的歌詞。──我們的目光終於碰到了一起。這也是歷史性的相碰吧。她對我微微一笑。這一笑是多麼地燦爛。我感到天地一片光明。過去我愛著俺孬妗,現在我又愛上了呵絲。世界的好女子竟這麼多。但這些好女子,說變就變,都變成了同性關係者,又是多麼地可惜。除非她變成男的,或是我變成女的,我們才可能相遇和一了心願。看著她的笑,我估計我回答的笑有些複雜的可憐,我為這一回答一直後悔不已。還不知呵絲怎麼想呢。看著我這可憐樣子,呵絲倒是善解人意,對我一點也沒生氣,只是覺得我好笑,怎麼我過去朝思暮想和日日為他唱歌的人,竟是這樣一個上不得台盤的東西。也許是越想越覺得好笑,最後就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在會議桌那頭彎下了腰。看她揭穿了我的本質,我沒有生氣──我怎麼能會對呵絲生氣呢?倒是在我旁邊還跟我隔著兩個座位的白石頭,剛才看到我和呵絲眉來眼去,也許出於嫉妒,也許不瞭解我們之間的內情和我們雖然沒見過面但在心中早已發生的複雜情緒的前前後後,這時在那裡不知深淺地對他爹白螞蟻說:「這個女子見人就笑,一笑就彎了腰,多麼地沒有思想,我看她是一個傻冒!」聽到他這句話,不是我發怵他爹在他的旁邊而我爹雖然也在旁邊而不會幫我,我真要跟他再打一仗。誰知這時我爹過來了,要幫我打架;但他打架的目的又令我哭笑不得。他說:「看那外國妮兒與你眉來眼去的,我這裡還攢了點人民幣,你能不能借此和她倒一點美元?」又像當年的沈姓小寡婦。這時我就直想打我爹。但呵絲仍無所謂,在那裡哈哈地彎腰笑。這時看起來就有點像傻冒了。 巴爾·巴巴同性關係者,男,南美的球星。搞同性關係之前,一直在歐洲俱樂部踢球。沒什麼文化──從小就顧踢球了,直到現在,連個初中文憑都沒混上。雖然他球踢得漂亮,但仍被俺姥爺劉全玉看不起。俺姥爺也在歐洲混事,但他就有文憑,他是詩學和歷史學博士,現在是終身教授。他對巴爾的評價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雖然我們都是名人,但我恥於與他為伍。巴爾倒也沒有非要和俺姥爺攙乎在一塊。後來在同性關係的大潮中,我與巴爾裹在了一起,一次說起往事,問起俺姥爺,他說他以前在歐洲竟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這時我就有點替我姥爺氣餒,你再看不起人,你畢竟知道人家是球星;你再高雅,人家竟連你是誰都不知道,你還牛×個什麼?人家都不知道你,你不是白看不起人家?我覺得巴爾雖然沒有文化,但作為朋友,倒有非常可愛的一面。 人要那麼多文化幹什麼?我們不都是被文化給戕害的嗎?你劉全玉一有文化,就把俺姥娘給甩了,我還不知道你的狼子野心!巴爾過去在歐洲踢球時,不但球踢得好,女人也搞得十分瀟灑;最後在歐洲撒了一片種子;每隔三天,就有一個金髮女郎抱著孩子來找巴爾認頭。如果是一般人,特別是有文化像俺姥爺那樣的人,還不把他給愁死,非躲起來上吊不可。但巴爾不是這樣,當然一開始還是有些應接不暇,有些慌亂,但後來就見怪不怪了。就應付自如了,就覺得好玩和開心了。漸漸又發展出一套理論,每三天認一個孩子,哪裡認得過來?歷史上什麼人認自己的孩子認不過來?也就是各國的皇上了。雖然現在世界上帝制已經瀕臨絕種,但在關係方面,我又使它死灰復燃。該踢球就踢球,該認孩子就認孩子,互不影響嘛。你看巴爾多麼瀟灑。相比之下,俺姥爺倒顯得有些猥瑣了。 當了一個歐洲教授,就成了歷史的負擔,到故鄉來開會,三過家門,也不敢進去認俺姥娘一下,生怕俺跟他狗打連連,一嘟嚕一嘟嚕地讓他辦出國手續,他哪裡如巴爾半分呢?巴爾的孩子可以認爹,我們這些孩子卻不能認姥爺。我們不是比巴爾的孩子,還更加流浪世界嗎?我們是站在巴爾一邊呢,還是站在劉全玉一邊呢?當然,巴爾也有缺點,巴爾愛吸毒,巴爾愛對圍著他宿舍的記者開槍。我們看他在綠茵場上,在隆隆的戰鼓聲中,他就率著他的軍團在前進。他左盤右帶,他指東打西。 他揚起一隻手臂,就可以掀翻一個世界;他的任意球和角球踢得,直讓對方人仰馬翻。但他最後的歸宿,卻成了同性關係者。這是偶然的嗎?這是盲目的嗎?也像黑歌星呵絲一樣,是異性關係搞膩了,想大隱隱於市,現在要搞同性關係了嗎?為什麼我們的故鄉,對他也有吸引力呢?是像俺姥爺一樣,他的祖先也和這塊土地有什麼聯繫嗎?這是記者將話筒伸到巴爾面前,向他提出的問題。同時他們又擔心他向他們開槍,只把手伸過來,將身子撤得遠遠的,準備巴爾拔出獵槍時,他們好一哄而散。但這次不是在歐洲,這次是在我們故鄉,巴爾,我的好朋友,看在我的面子上,沒有拔槍,而是顯得從容鎮定,不急不躁。他抿著嘴唇、俏皮地說了這麼一句話:我把搞同性關係,又當成了人生另一個綠茵場;我什麼都不考慮,我只考慮我自己;我什麼都不管,我只管把我的球踢到門裡。眾記者見他說得俏皮有理,都頻頻點頭,不再難為他。這消息當天晚上被BBD報導出來,巴爾的父母在南美的電視上看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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