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劉震雲 > 故鄉面和花朵 | 上頁 下頁 | |
七〇 | |
|
|
你們就看不出這貴族之後的另一種瀟灑嗎?說故鄉的春天是美麗的就好象說人生是美麗的或者活著是美麗的或工作是美麗的一樣只能說是一種想像,人生的故鄉的春天仍是一堆腐爛的雜草僅僅從它的根部發出了我這唯一的一顆新芽,接著就爆出了嫩黃的樹葉和抽出了搖曳的枝條。這是故鄉的唯一一點希望恰恰又被你們忽略了。風中飄動的柳枝,就像女人的腰肢──當然是質量高的女人──一樣的柔軟呢。看看我對女人腰肢的挑選和要求,我是一個找不到女人的人嗎?多少女人在那裡哭著喊著排隊,我就是不理她們。這就是我為什麼一輩子沒有結婚的真正原因。你可以去調查嘛?婚姻是多麼地庸俗啊。 女人哪裡如春天的柳枝呢?走到故鄉的春天的土路上,就像我後來走到曼哈頓的大街上一樣,我唯一感到的就是口渴。誰是給我端來一碗解我口渴和分我憂愁的水的人呢?一想到這一點,我眼中就冒出了淚。口渴又找不到水,找到的水又解不了你的渴;看著眼前的汪汪大洋,一切都不屬你自己,這時就像飛機到了故鄉的天空而不能降落一樣,你也有天地茫茫和路到盡頭的感覺呢。我想仰面大哭,但哭過之後,我又絕不妥協。我寧肯渴死,也不喝這水。餓死不吃貓剩飯,冷死不烤燈頭火,這就是我的為人。我承認,在關係方面,我存在饑渴,和劉老孬和小麻子比起來,我是個一生都在受著壓抑的人。但這只是表面。表面看起來他們是在脂粉隊裡混的人,可在脂粉隊裡混的人,就一定是情種嗎?一輩子見不著女人的人,就一定對女人一竅不通嗎? 如果我們看問題這麼表面,這麼看問題的本身,就是對女人一竅不通呢。用歷史的辯證法看問題,越是接觸女人多的人,越是不懂女人;越是離女人近的人,就離女人越遠;相反,像我這樣一輩子沒接觸女人的人,恰恰是離女人最近、對女人最親的人。身邊一個女人都沒有,他心中所想的,就是世界上所有的女人。瞎鹿都這麼說。你不能把這都歸結為饑不擇食和貧不擇妻。在女人面前和女人的床上一切都不會的人,恰恰是對女人無所不用其極的人。最大的技巧,就是沒有技巧呢。賢甥,生活之中充滿著藝術,如果這點藝術的真理和辯證法,你還不心領神會的話,你還搞什麼文學呢? 我毫不誇張地講,雖然我一輩子沒挨過女人的身,現在看還是一個童男子,以你們的標準我是混沌未開,但以藝術的標準,我建議你們還是把我看作世界上最大的情種,說不定更符合實際一些呢。我為什麼不找女人?我為什麼一輩子就這麼打完了光棍?光讚揚和佩服我的毅力就說明和解決所有的問題了嗎?當我們看一個問題貌似平常但裡邊含有我們理解不了的東西的時候,我們就輕易和大意或一時慵懶地讓它良莠不分地和別的事情雜蕪到一起了嗎?恰恰在這個時候,我們應該認真地坐下來好好思考一下,把稗子和稻穀分辨開來。這個事情為什麼會是這樣?三叔是平庸的人嗎?不是。 那麼他為什麼幹出這平庸的事呢?是三叔的原因還是我們的原因呢?──我建議這時你最好不要再在三叔身上打什麼主意了,到了該找找你們有什麼不對,你們有哪些地方對不起三叔的時候了。三叔為什麼一輩子沒有找到女人,是三叔無能嗎?不是。那是什麼問題呢?肯定就是這一幫子女人的問題了。世界上還沒有哪一個女人,能配得上三叔的心思呢。你們配不上三叔,你們就轉過頭來說三叔的不是,嫁禍於人,逃避責任,這就是你們庸人的做法。這種做法已經被偉大的人批評過多少次了呢? 你們屢教不改,所以世界就這麼混亂和墮落下去。我過去沒有說話的地方,所以我抱著不說也罷的態度;現在同性關係者要回故鄉了,我有了說話的地方和機會了,不是我老三搞秋後算帳,我只是明確告訴你們──我對事實既不誇大,當然也不縮小而故意顯得自己謙虛以至於虛偽──我明確地告訴小劉兒,當年你三舅爺,決不是那種找不到媳婦只好打光棍的人。家裡窮是事實──窮又不是我造成的,但你老舅身上的魅力,決不是一個窮字就可以掩蓋它所放出的光芒。你仔細看一看你老舅的身板和他的五官──他突出的喉結和滿腮的大鬍子,沒有一個女人不說,我是一個男性特徵特別明顯的人;換句話說,我是一個對女人有特殊魅力的人。女人一見到我,就會感到撲面而來的男性和性男的氣息。她們那個心癢和心愛──我愛你的身板,我愛你的氣息,我愛你的喉結,我愛你的滿把滿腮的大鬍子,接著,她們的下邊,就控制不住地湧出了一股熱浪。在日常生活中,不用我去撲她們,她們就排著隊來撲你老舅了。問題是你老舅如何應付她們。 換了你,你會亢奮得不知如何才好呢;但我一個不撲,我念佛,我還是我。可憐的女人們和姑娘們。我對她們的拒絕,比劉老孬、瞎鹿和小麻子還殘酷;她們對我的失望,要超過對他們的十倍。她們對他們的羡慕和追求,追求不到的失望,還只是身體之外的外在的東西,她們追求的是他們的地位而不是他們本身;或者換一句話說,她們並沒有追求他們;換任何人在他們的位置上,她們都會去追求;他們之間,只是一場遊戲和誤會;和誰在一起,都可以做遊戲;但她們和我就不同了。 她們追求和羡慕我的,卻不是這些外在的東西,我固窮,我一無所有,這個窮和一無所有,更加證明了我的魅力;外在的世界在她們面前一下子就顯得無足輕重和毫不在意,她們追求的,是我的氣息本身,我的內在的使她們震顫因此也更加深刻的東西。這是我與世界上所有男人在與女人這個問題上的區別。也是我和那個所謂的明星瞎鹿的區別──他也是一個一輩子打著光棍的男人,他也是一個對女人擔心的人,但他的擔心也只是一個外在──怎麼不讓別人佔有他的錢,怎麼不讓女人在外在上占了他的便宜,而我恰恰是在內在,錢和窮對於我同等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她們在內在上擾亂我的心。人們,別把我和你們故意和不在意地混在一起。我是在沙漠中孤獨地扛著大旗的人。看似我和你們整天混在一起,豈不知我的心並不在這裡。 我寧肯保持我的童身,也決不與你們發生任何關係。我不和你們發生關係並不是你們這些女子一個也不中我的眼──我不是一個借自己優勢故意矯情和張狂的人,而是我不願和世界上那麼多庸俗的男人在一起,在你們身上一個方式和角度地大進大出。我怎麼能跟他們的方式和角度相同呢?我一想到在夜色的掩護下,世界上不知有多少形同豬狗的男女和俗物在同一時間用同一種方式做著同一種事情,我就感到噁心和嘔吐。我不要和你們混同在一起。我寧肯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但後來情況又發生了變化,當我發現在孤獨的黑夜裡,我自己在解決自己問題的時候,世界上還有許多所謂的真正是找不到女人的光棍或因為外在原因找不到女人的人也在用同一種方式自己解決問題,我又混同到另一類的他們中的時候,就又對世界灰心和失望了。這種方式我也不採取了。 | |
|
|
學達書庫(xuoda.com) |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