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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說著,也落下了淚。又說:

  「老嫂子,不管吳老在與不在,我們對您會像他生前一樣。這一點請您放心。以後有什麼事,您就來找我!」

  吳老老伴啜泣著說:「你是好人,金專員。現在世上的人情,哪裡還有你這樣的!我黨有眼,提拔你當副專員。當初我就對老吳說,你年紀大了,趕快讓老金接你的班,現在看晚了不是!」

  金全禮說:「不能這麼說,嫂子,吳老德高望重,對我不少培養,我永遠不會忘。以後有事您儘管來!」

  話說到這裡,這場談話就結束了。這麼動感情的場合,金全禮是頗受感動的。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場面過去以後,卻給他帶來許多麻煩。他一說讓吳老老伴有事來找他,吳老老伴信以為真,真把金全禮當成了吳老的至死知交,當作了吳老的替身。以後有事真來找他。大事來找,小事也來找。住房問題,家屬用車問題,吳老的喪葬費問題,甚至兒子工作調動問題,孫女入託問題,都來找。一開始金全禮熱情接待,親自出馬幫助。但問題是有些事情的辦理並不在他職權範圍之內,有的事情的職權,是在陸洪武甚至「二百五」的權力範圍之中,所以辦起來讓他為難。人一死,世態炎涼也立即顯現出來。過去吳老在世時,家屬什麼時候用車,機關什麼時候開到;現在吳老老伴一要車,機關就說「車壞了」。金全禮發過幾次脾氣,機關倒是將車又修好了,但下次又壞了。次次發脾氣也不好。金全禮也拿人沒辦法。吳老老伴自吳老死後,心裡又特別敏感,車一壞就想起了吳老在世時,兩下對比,就來找金全禮哭訴。金全禮感慨之餘,也怪自己當初做事大包大攬,攬下這麼一個難幹的差事。

  以後吳老老伴再來找他時,就不禁有些怠慢。他一怠慢,老太太立即覺察出來,從此就不再來找他,直接去找陸洪武。老太太還背後對人說:

  「看他是個好人,原來也經受不住考驗!」

  這話傳到金全禮耳朵裡,金全禮很是傷心。他自言自語說:

  「都怪我,都怪我,做事不知掌握分寸!」

  這天金全禮正在辦公室批改文件,有人敲門。金全禮喊「進來!」進來的人卻使他大吃一驚,原來是春宮縣縣委書記小毛。本來金全禮這一段心情都不好,現在見了小毛就更加氣不打一處來。上次他太歲頭上動土,撤了縣委辦公室主任,還沒有找他算帳,現在他又找上門來,不知又要搞什麼陰謀詭計?所以連身也沒有起,既不讓煙,也不讓茶,只是冷冷地說:

  「坐下。」

  小毛倒畢恭畢敬地,照他的吩咐坐下。

  金全禮批完手中的文件,才抬起頭問:

  「毛書記來有什麼事?」

  小毛也覺出了氣氛有些不大對頭,但他仍滿臉堆笑地說:

  「也沒什麼事,省委許年華書記讓我帶給您一封信!」

  金全禮一聽這話,吃了一驚。什麼?許年華托他帶信?這怎麼可能?小毛什麼時候認識許年華的?這小子怎麼這麼會鑽營?所以當他接過小毛遞過來的信,仍在納悶。但他不動聲色地問:

  「你什麼時候見到許年華同志的?」

  小毛答:「許書記前天到城陽視察,路過春宮吃了一頓飯。我向他彙報工作,他托我給您一封信。」

  金全禮這才放下心來。原來只是路過。原來只是讓他當通信員。於是態度有些和藹,說:

  「喝水!」

  小毛就自己去暖瓶跟前倒了一杯水,拿在手中喝。

  金全禮拆開許年華的信,上邊也沒什麼大事,只是寫:

  「全禮同志:長時不見,甚念。怎麼不到省裡來找我玩?許年華。」

  但金全禮讀到這樣的信,心裡還是熱呼呼的。於是情緒突然間好轉起來,把吳老老伴的事放到一邊。就從辦公桌後走出,坐在小毛對面,問起許年華在春宮停留的細節。小毛眉飛色舞,說許年華怎麼和藹沒有架子,怎麼知識淵博,怎麼生活簡樸,中午就吃了一碗麵條等等。金全禮「哈哈」大笑,說;

  「他就這個樣子,十多年前我們在一起,他就這個樣子!」

  小毛以前倒也聽說過許年華與金全禮有關係,但沒想到這麼密切,路過還捎一封信,不知裡面說些什麼。現在見金全禮「哈哈」大笑,對許年華似乎無所謂的樣子,心裡更加迷惑,也就對金全禮更加畢恭畢敬,甚至開始後悔過去不該在金全禮當縣委書記時與他搗蛋,後來也不該做些與他為難的事。

  這麼談了一陣,小毛突然說:

  「金專員,我今天除了送信,還有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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