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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金全禮說:「什麼事,你說。」

  小毛說:「上次我有件事做得不對,對不起您,我早就想向您彙報。」

  金全禮心裡「咯噔」一聲,問:「什麼事?」

  小毛說:「就是去年撤辦公室主任的事。這個辦公室主任跟您多年,我不該撤他。可當時縣紀委查出他許多問題,女的也承認了,我也是沒辦法。」

  金全禮擺擺手:「我離開春富,就不插手那裡的事情,你不用向我說這個,你想說,可以去找陸書記。」

  小毛站起來說:「金專員,您不要生我的氣,我當時也是擠在那裡,沒有辦法。我早就有這樣一個想法,等事情平靜以後,還把他調過來,我這次來向您彙報,就是說這事,想把他調回來!」

  金全禮聽著小毛這麼說,心裡才順過勁兒來。他金全禮從來都是寬宏大量,允許人犯錯誤,也允許人改正錯誤。小毛以前犯過錯誤,改正,他原諒;現在他犯錯誤,改正,他還可原諒。他從心裡又為自己的寬宏大量而感動,於是態度更加和藹起來,說:

  「調不調回來,還是縣委決定,我不好插言。只是據我以前在春宮的觀察,這個人有毛病,但主流還是好的!」

  小毛點著頭說:「主流是好的,為人也不錯。我早有這個想法。金專員,您看這樣好不好,辦公室主任已經有人了,讓他到組織部去算了,那也是個實權部門,也是縣委常委,職位和辦公室主任是相同的!」

  金全禮點著頭說:「可以嘛,組織部,辦公室,都可以嘛!」

  小毛笑了,說:「那我回去了。下邊車裡給您帶來一筐蘋果,讓人給您送到宿舍,沒事您吃著玩。」

  金全禮說:「這是何必,我不愛吃生東西。」

  小毛走了。小毛走了一個禮拜,果然,原來撤職的辦公室主任,又被調回了縣委,成了組織部長、縣委常委。這傢伙一到任,就跑到了行署,撞開金全禮的辦公室,一下跪到地上哭著說:

  「金專員,感謝您給我第二次生命!」

  金全禮當時嚇了一跳,但馬上向前說:

  「老鐘,你這是什麼樣子,給我起來!」

  老鐘起來,抹著眼睛說:

  「我就知道,早晚,老領導不會忘記我!」

  金全禮說:「什麼忘記不忘記?這和我沒關係,要感謝黨,回去好好工作!」

  老鐘答:「回去一定好好工作,我聽您的,金專員!」

  九

  地委書記陸洪武,這一段心情似乎不好。他心情不好的主要原因,是因為他這一段身體也不大好。他隱隱約約感到,自己是不是也要走吳老的路。上次吳老病逝,在醫院會議室裡,金全禮說出「在場各位,都有這一天」,就特別刺傷他的心。但他從工作考慮,一直對自己的病情保密。連妻子兒女都不告訴。他看病也不在地區醫院,總是開車去省城。在省城醫院一檢查,一照鏡子,似乎心臟、肝脾都有問題。鑒於這種情況,不管從自己身體出發,還是從黨的事業出發,他感到自己已不適於既當地委書記又兼專員了,他想將專員讓出去。於是給省委寫了一個報告。說明原因,請他們提一個人當專員。但省委組織部接到報告後,接受上次金全禮與「二百五」之爭的教訓,並不明確表態,而是讓地委提出一個意見,由他們考察後報省委常委會。這事讓陸洪武做了難。從陸洪武考慮,他認為地區沒有適合提專員的幹部。首先,他不贊成「二百五」當專員。他看不起他。但陸洪武也從心裡不同意金全禮當專員。這並不是因為他對金全禮有什麼個人成見,或是他上次說了刺傷他的話,而是從工作出發,他聽到一些對金全禮的反映。譬如,地委這邊就有人告訴他,金全禮這個人表面看工作積極肯幹,踏實,但骨子裡卻不正派。這兩年他一直管紀檢,紀檢卻沒抓出大的成績。上次讓他查老叢老周老胡等人蓋房問題,他礙於私人情面,根本沒有調查,而是敷衍了事;再有,他在吳老病重期間,為了討好吳老,經常到下邊要活魚;還有,最近又授意春宮縣縣委書記小毛,把一個犯過錯誤的幹部又重新啟用等等。鑒於這些事情,陸洪武就對金全禮不大滿意,覺得這樣的人一下提為專員,對党的事業、對他本人都沒有好處。但他又知道金全禮與許年華的關係,所以思來想去,內心很矛盾。最後他採取折衷的辦法,提出一個地委副書記老馮,提出一個金全禮,報到了省委組織部,而把老馮放到第一位,把金全禮放到第二位。

  副專員「二百五」首先得知這個消息。他破碗破摔,連車子都沒坐,一溜小跑就從行署到了地委。推開陸洪武的辦公室,劈頭就問:

  「老陸,你搞什麼名堂?」

  陸洪武這時正肝疼,像焦裕祿一樣用個鋼筆帽抵著腹部,頭上也正冒汗,但他並沒有失去理智,而是說:

  「老陳,坐!」

  「二百五」不坐,就在屋子中央站著:

  「對我有什麼意見,可以當面提嘛,幹嗎背後搞我名堂!」

  陸洪武不解地問:「誰背後搞你名堂?」

  「二百五」說:「怎麼不搞我名堂?為什麼上報專員的名單中沒有我?老陸,咱們在一起擱夥計也好幾年了!你身為書記,不能處事不公!這兩年我抓鄉鎮企業和市政建設,搞得咋樣?市里沖不開街,那麼多釘子戶,是不是我衝開的?今年鄉鎮企業交了多少利潤?不然你這個地委書記怎麼當?可金全禮幹了什麼?為什麼名單中有他沒有我?這不是欺負人是什麼?他和省委書記有關係,就該提他,我黨就是這樣的幹部路線嗎?我告訴你老陸,這事我不服氣哩,我要告狀哩,我要向省裡反映,省裡不行,還有中央!」

  沒等回答,他就扭頭離去。直把陸洪武氣得渾身打顫,指著敞開的屋門說:

  「他,他竟敢這樣對我說話,他竟敢!」

  但等陸洪武冷靜下來,仔細想一想「二百五」的話,又覺得這傢伙除了態度粗魯無禮,話的意思並不錯,也有些道理,於是就不再生氣,歎息一聲,又處理起自己的事情。

  名單的消息也傳到金全禮的耳朵裡。金全禮也對陸洪武不滿意。上次提專員,差不多就要提他了,只是因為當副專員時間短,被省委扣下了;現在又突然冒出一個地委院裡的人,並且排在他前面,這不明著表示陸洪武看不起他?我金全禮來行署兩年多,歇過一個禮拜天沒有?哪項工作拉下了?別人不幹的得罪人的差事,讓我幹,我幹了,就是一些事情處理不妥,也不能因為一些技節問題掩益主流。我處理問題不妥,講人情不顧黨的原則,把你陸洪武擺到這個位置上試試,你照樣要講人情!誰不講人情?不講人情你能當到地委書記?你堅持原則,為什麼省委書記來視察你惶惶不可終日,一下準備了兩套飯應付?都是馬列主義裝電筒,只照別人不照自己。只照別人不要緊,就苦害了別人,說不定這專員就升不上去。如果這次升不上去,像我這樣的年齡,恐怕一輩子也就是副專員了。這不是斷了人的前程?這是缺德的事情!老陸,我平時對你像對吳老一樣尊敬,你為什麼就沒有吳老那樣的寬宏大量和容人的領導作風呢?這樣思來想去,悶悶不樂好幾天。問題複雜還在於,陸洪武就這麼把名單報上去,他還無法更改。即使現在再找他談,也已經晚了,生米已經做成了熟飯。金全禮只好自歎倒黴。自吳老死後,栽到這麼個領導手裡。接著又懷念起吳老來,又怪自己以前做得不對,不該對吳老老伴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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