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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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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別走!誰走扣誰這個月的獎金!姓姚的敢說敢作,不怕你們哪個拎把菜刀砍我!較起真兒來誰砍了誰還不一定呢!」 欲走那幾個不走了,抱起了膀子。那架式是,姚守義你小子有什麼威風儘管抖抖看吧!然而畢竟有人畏懼了,畢竟有人慚愧了,畢竟有人向別人背後閃了。 他掃視著他們,目光落在一個有把握支使得動的人身上,抬手一指:「你,找個盆,端半盆水來!」 那人一聲不響地就去了。 眾人卻不知他究竟想幹什麼,他們眼中蔑視的敵意的目光,有了幾分迷惑。 一會兒,那人端了半盆水來,放在他腳旁。 他將手中那把木耳撒在了盆裡。 不迷惑的也迷惑了,迷惑的更迷惑了。 幾人走到盆邊,蹲下圍看。看片刻,仰視姚守義。 姚守義不動聲色,觀天而已。便吸引更多人走到盆邊,或蹲或立,也伸長脖子看盆,仿佛盆中有只金龜。 姚守義估計木耳在水中泡開了些,這才望向眾人嘲道:「木耳哪兒的最好?北大荒的!我在北大荒生活了整整十一年,木耳的成色如何,仔細一看便知!那人賣的木耳,起碼摻了三分之一的假。假木耳叫地耳子。就像假海參叫『海茄子』!而且他還摻了沙子!木耳泡開,席上鋪層大粒沙子,暴日一曬,木耳就把沙子裹起來了!一斤木耳起碼裹二兩沙子!」說罷,他俯身從水中撈盡木耳。 眾人但見水底一片沉沙,個個頓足,大叫「上當」。有些人氣不過,欲追那賣木耳的漢子。 姚守義厲聲喝道:「哪個敢出廠門一步,今天我就拿他做個典型!貪便宜沒好貨,活該你們這麼許多人上當受騙!都立刻給我回車間去!」 工人們眾怒化作羞臊,紛紛離去。 邢副廠長的夫人和秘書小王,率領科室一幫女性,疾奔而至。 姚守義往當路一站,板著臉道:「你們來遲一步,好事沒趕上!」 她們垂頭喪氣向後轉。 新廠長一肚子的怒氣,終於覺得平息了些許。想起局長的「群眾觀點」,內心對局長肅然起敬。認為那是很正確的觀點。同時因為行使職權,小心地整治了他的基本「群眾」一次,心中不無領導者的暢快。這原本是怪不得他的事兒,誰叫他們太目中無人,拿他不當成個廠長看待?望著女人們,他忽然笑了,又覺著自己的做法未免太孩子氣,有點兒失了自己的身份。 吃罷午飯,姚守義決定下達自己的第一道命令:將廠後門用磚砌死。 他抓起了辦公桌上的電話,撥了幾下。 「要哪兒?!」一個怒衝衝的男人的聲音。 「維修隊。」『「找誰?!」那聲音震他耳膜,他不由得將話筒離遠了耳朵。 「找隊長……」 「我就是!你哪兒?……」 「調主!再調!甩啦!操,又摳你們底!……」一句句興奮之至的吆喝夾雜著手掌拍擊桌面的聲音傳人話筒,顯然正玩撲克。 「往外掏票子吧!」 「輸急眼了怎麼的?不就是一張『大團結』嘛!還沒贏你老婆孩子哪!」 「給你!接著玩!不玩不行!老子得撈回來……」 分明還是帶賭的。 姚守義瞅瞅話筒,聽得發愣。 對方卻把電話放了。 他接著又撥。這一次好久才有人接,仍是同一個男人。 「我找你們隊長!」 「我就是!」 「帶上你的人,把廠後門用磚砌死,現在就去!」 「你誰?」對方語氣壓低了些。 「我……」他想說「我是廠長」,但很不習慣這麼說,猶豫片刻,說的是「姚守義」。 「姚守義?姚守義是誰?」 對方這麼一問,「廠長」二字,他是更有點難於出口了,半天才說:「前幾天訃告上,名字排在治喪委員中第一位那個姚守義。」 「噢,聽說過。你當管理科長了?」對方似乎奇怪于居然不知道他當「管理科長」了。 而他更奇怪于對方居然不知道他當廠長了:「三天前的全廠大會你們都沒參加?」 「三年前的全廠大會我們維修隊都沒參加!我們才不參加廠裡的什麼會。姚科長,今天幹不成了,改天再說吧!」 「今天怎麼幹不成了?」他索性便以科長的身份質問。 「今天嘛,人手不夠。」 「人手不夠?好,好,是個藉口……」姚守義緩緩放下了電話。 秘書小王坐在他對面將一根手指擔在桌上,用小刀刮指甲上褪了色的指甲油。 他默默地想了一會兒,抓起電話又撥號碼。 6 「喂,找誰?」一個女人的聲音。他聽出了對方是徐淑芳,卻不願說出自己是姚守義。 「麻煩讓曲秀娟接電話。」 「你是守義吧?」 「是啊……」 「聽秀娟說你當廠長了?怎麼樣?如今當官也不太容易吧?」 「正領教著呢!……」他歎了口氣。 「好,你等會兒,我這就去找秀娟!」 不多時,曲秀娟接了電話:「什麼事兒?」 「秀娟,我這兒,正開展工作呢……」 「有話直說,別繞彎子!」 「想……請你……給我們車間裡那幫小兄弟掛個電話,告訴他們,我需要勞他們大駕。」 「有給我打電話這工夫,你不是自己就找到他們了!」 「我……不知為什麼他們有點冷落我了,你的情面不是比我大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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