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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九


  「我。」

  「小姚,你可千萬別為他上上下下地活動!成功了我也不許他再當!我們交往歸交往,可用不著這樣。他當對你又有什麼實際的好處呢?……」

  「這不是什麼感情交往問題!我個人也並不圖什麼實際的好處!」她覺得受了極大的侮辱,啪地放下了聽筒。

  隔會兒,電話在她膝上響了起來。她發愣地瞧著它,不拿聽筒,它響了一陣,不響了。

  她將電話放回原處,一時間非常希望能有個人與自己交談些什麼。即使是妹妹也好,是小趙也好,是徐淑芳也好,是那個小司機也好;不交談也好,坐在她對面或坐在她身旁就行。

  忽然她覺得自己需要的不只是一個人,而且是一個男人。一個活生生的男人,一個能使自己產生某種激動的男人。需要一種獲得,一種強烈的,能使自己顫慄起來的獲得。否則,她覺得自己那麼坐著坐著,似乎會在一個小時之內化成一股青煙消散了似的。

  以至於她竟被那種莫明的恐懼包裹住了。不敢再那麼坐著。她不由得站了起來,走向臥室,而又不願走進去,立在門口,神經無故緊張地望著大衣櫃的鏡子。

  鏡中沒有白皙的肌膚,沒有淺褐色的肌膚。

  鏡中只有她自己:臉色蒼白,頭髮稀疏,形銷骨立,其貌不揚。

  像個男性化的憔悴的女人,亦像個女性化的不健康的男人。

  她一轉身又回到小廳裡撥電話。撥了好幾遍沒人接,她極不甘心地撥個不停,終於通了。

  「找誰?」男人乾巴巴的聲音。

  「找田老師。」

  「哪位田老師?我們這兒兩位姓田的呢!」

  「教英語的田老師,田非!」

  「不在!」

  「同志!同志您千萬別放!求求您啦,我找他有急事兒!十萬火急的事啊!他可能在宿舍,麻煩您替我喊他一下,求求您啦!……」

  她全身都緊張著,故而那語調也是緊張的。她唯恐對方不願去找,繼續懇求:「同志,行行好!行行好……」

  「十萬火急?……你耐心等著吧!……」

  等了很久很久。其實並不算久,不過她自己覺得很久很久罷了。一聽到她所渴望的那個男人的聲音,她競激動得差點兒哭。

  「哪位?……」

  「我……」

  「玉慧?你在哪兒給我打電話?」

  「家……」

  「什麼事?搞得我慌裡慌張的!」

  「我要你來一下……」

  「這……今天晚上我和朋友約……」

  「我不管!你一定得來!否則你永遠也別來了!……」她對著話筒大聲喊叫。

  「行,行,我去,我去!……」

  「立刻動身!」

  「立刻動身……」

  「我等你……」情不自禁的溫柔的一句,她慢慢放下了聽筒。

  其後她開始坐立不安。坐立不安了一會兒便將自己關進了洗漱間,找出了一塊別人送給她的法國香皂,據說是較高級的一種,用來洗澡,肌膚一整天都可以保持一種自然而清淡的紫羅蘭的馥鬱。就用這塊沒用過的法國香皂洗了個潔潔淨淨清清爽爽的冷水澡,並且用買了半年多也一次沒用過的吹發器笨拙地吹了頭髮。

  沒能吹成令自己滿意的髮型。其實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將自己的頭髮吹成怎樣一種髮型和怎樣才能吹成一種有點風格的髮型,只是按照原式吹幹了而已。她本想吹出幾個卷兒,卻沒敢,沒把握。她認為夏律師說得很對,自己太不該剪這麼一種古板的髮式。要不要擦點增白粉蜜呢?猶豫了一陣,放棄了這念頭。增白粉蜜擦在自己臉上,那是會被他一眼看出來的。

  她可不願被他看出來,更不願被他揣摸到自己內心最底層的那種浮躁的渴望。但是她塗了唇膏,那種漸顯的變色唇膏,並且描了描眉,並且使用睫毛刷將自己的睫毛刷得挺成功。在自己整個這張臉上,最給她些安慰的是睫毛,它們還算沒什麼可挑剔的。八十年代女人們擁有的化妝品美容品,她不缺少,一概有;不過在今天之前她一概不用,那些價錢不低的東西在今天之前不過是她完全多餘的奢侈品。

  修飾與不修飾大不一樣。望著鏡中自己那張發生了些微變化的臉,她對歡迎他的到來有了些信心。歡迎?……在自己的注視之下,自己的臉紅了。是的,難道不是在渴望地期待著他,準備歡迎他麼?……她還是第一次主動約他來……為什麼?想幹什麼?……

  困惑……迷茫……自己對自己產生的大的困惑大的迷茫……不想弄明白……只覺得一種生命的強烈饑渴一種生命的強烈欲望一種生命的強烈需求在燃燒著她的血液。

  11

  她離開洗漱室,匆匆走入臥室,打開衣櫃、皮箱,挑選合適的服裝更換。她也不算缺少服裝,甚至不乏質地高級樣式新穎的服裝;她十分喜愛高級的服裝,漂亮的服裝,尤其喜愛樣式新穎的女人的夏裝。她很捨得花錢買,卻不穿,當然不是捨不得穿。偶爾心境格外好時,夜晚獨自在家裡穿穿而已。它們之對於她也仿佛是些完全無用的奢侈的東西。

  今天則不同了,今天她競覺得哪一件也夠不上漂亮夠不上新穎。她將它們堆了一床,挑來選去,最後挑選了一件旗袍,一件墨綠色的旗袍。徐淑芳穿得,我為什麼穿不得?那是她出差到廣州時買的,無袖,開衩很高。徐淑芳穿的開衩也不低!懷著種向誰挑釁似的心態,她換上了它。立在衣櫃鏡前旋轉著身子左照一會兒右照一會兒,她認為夏律師曾對她說過的另一句話也是真話——她並不像自己判斷的那麼醜。現在這樣子是否可以打個六分呢?六分就行!他也不是十分的男人,頂多也就六分……

  將床上那堆衣服亂七八糟地塞入皮箱,塞入衣櫃,她又翻出新床單新枕套鋪換。那是一張價值六百餘元的雙人床,是父母與他談了一次話之後替她買的。父母與他談了些什麼,她未問過,他也未說過。

  歡迎前的準備無可再做,她從窗臺上拿起一本書,仰躺在床上看起來,一本《獲獎中篇小說選》。看了幾頁,吸引不了她,放下不看了。不知不覺,她竟睡著了。

  等她被一陣敲門聲驚醒時,天已經黑了。

  她的第一個動作是扯亮了床頭燈。燈光在橘黃色的透明燈罩的過濾下,使房間映耀著幽幽的溫情的暖調。

  誰?……幾乎沒有一個人天黑以後來過。天黑以後她的「城堡」是懸起吊橋的,孤獨的女王早已習慣于孤獨地享受孤獨。

  猛地她明白了門外是誰。

  她一躍而起。第二個動作是跨到了大衣櫃鏡前……

  鞋!……居然沒換鞋!腳上穿的是雙舊鞋!……

  幸虧照了照鏡子!要不多可笑!敲門聲又響了起來。

  「等一下,就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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