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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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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注視著他,搖搖頭:「免了最後這種禮禮貌貌的禮貌吧!我們剛才已經握了很久,我的手都出汗了。」 「那麼,再見!」他又笑了。 「再見!」 他從她臉上也看到了笑容,才轉身大步走了。他卻沒有看出來,她那是苦笑。 她翻起大衣領,背身抵擋著從江對岸吹來的寒風,一動不動地站在江畔,凝望著他的身影越走越遠,越走越遠。直至他的身影從江橋下走過,消失在遠處,她仍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凝望著…… 啊吧啦咕,啊吧啦咕, 我和任何人都沒來往,沒來往, 命啊,我的星辰, 你引我走向何方?走向何方? 啊!…… 我看這世界像沙漠, 我和任何人都沒來往…… 從他消失的地方,遠遠地傳來了一陣歌聲。那種嗓子像敲擊破鐵罐子發出的聲音。與其說是在唱莫如說是在吼叫。聽得出來,是一個嗓子處在變音階段,先天五音不全的青年。這類青年都有相似的「藝名」——「馬路紅」或「夜裡紅」、「嗷天狼」、「震山虎」什麼的。 一個不知是屬哪一派「紅」也不知是「狼」還是「虎」的青年騎著自行車從江橋下出現了。他沒戴帽子,雙手捂著耳朵,低著頭,也不看前邊的路,兩條長腿飛快地蹬著自行車,高歌猛進。 不被雙手控制方向的自行車,像耍龍似的在路上左扭右拐,好幾次差點沖上人行道。 「停!……」猝然一聲斷喝,從馬路對面樓房的陰影中閃出了兩個肩槍的武裝巡邏人員,跨到馬路中間擋住了他的自行車。 他嚇得險些連人帶車摔倒。 他那捂住耳朵的雙手趕緊放下,扶住車把,將自行車偏向人行道,刹住後,屁股不離車座,一條長腿踏地,惴惴不安地問:「我,我怎麼了?」 「幹什麼的?」 「工人。下夜班回家。」 「工作證!」 「沒帶在身上。」 「特殊治安條例天天宣傳,聽到過沒有?」 「什麼條例?沒人對我宣傳啊!」 「那只好給你單獨補一課了,下車!」 「我……我到底怎麼了?不就是在馬路上大聲唱歌了麼?不讓唱我不……」 「別囉嗦了!車扣我這兒,你跟他走!」 她在馬路對面望著這一幕,不由得將手伸人大衣兜,卻猛想到自己還沒有工作…… 這時,她聽到另一個武裝治安巡邏警察對那「夜裡紅」之類的小夥子命令道:「騎上你的自行車吧,好好馱著我。」 「夜裡紅」十分不情願地嘟噥:「馬路上不是不許騎自行車帶人嗎?要是再碰上個交通警察怎麼辦?罰款是你掏錢還是我掏錢?」 6 那個武裝治安巡邏警察道:「交通警察管不著咱倆這一段,再說他們早下班了!」 「往哪兒馱您呀?」 「公安局。」 「馱到了就讓我回家呀?」 「弄清楚你小子到底是不是工人再說吧!」 於是,「夜裡紅」無可奈何地重新騎上自行車,馱著那個武裝治安巡邏警察,朝他的「命」他的「星辰」今夜將他引向的地方騎去,也不再唱「啊吧啦咕」了。 她本想趁留在原處的那個武裝治安巡邏警察沒注意到自己,趕快往家走,不料剛一轉身,對方卻發現她了。 「哎,站住!」 她只好站住。 對方大步跨過馬路,走到她跟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開始盤問: 「到哪兒去?」 「回家。」 「從哪兒來?」 「家裡。」 「深更半夜在江邊溜達什麼?」 「送……一位朋友。」 「朋友,這麼說還有一位嘍?哪兒去啦?」 「已經走了。」 「已經走了?男的女的?」 「男的。」 「我想也准是個男的嘛!他是哪個單位的?」 「省教育廳的。」 「幹什麼的?」 「這……具體什麼工作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你不說是你朋友嗎?」 「認識不久的朋友。」 對方的懷疑顯然越來越大了,繼續盤問: 「那麼你是幹什麼的?」 「什麼也不幹。」 「什麼叫什麼也不幹?」 「待業。」 「噢……返城待業知青?」 「對。」 「跟我走吧!」 「為什麼?」 「因為我對你產生了某種懷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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