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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她本不願亮出這張「王牌」。但她看出來了,如不亮出這張「王牌」,不知自己還會受到什麼無法忍受的侮辱,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離開這個鬼地方。

  她要逃避傷害了她的現實。卻沒有進一步想到,她所受的傷害,比起返回這座城市的二十幾萬知識青年來,不過是微小的擦痕。

  她的話,把他們全體都鎮住了。就在他們將信將疑的時刻,家裡有人接電話了,是弟弟。

  她對著話筒大聲說:「我不要你接電話!我要爸爸親自接電話!……爸爸,我……我……」她拿著話筒,再也忍不住,哭了。

  「你在哪兒?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你快說……」話筒裡,傳來父親不安的,急切的詢問。

  她再說不出一句話,也不能停止哭。

  他們中的一個,看來是個頭頭腦腦,終於從呆愣狀態中反應過來,立刻走到她跟前,從她手中畏縮地拿過話筒,怯聲問:「您是姚市長嗎?我是市場管理所,對,您的女兒這會兒正在我們這裡……您先別生氣啊,請讓我對您解釋一下……是,是……我不解釋了……是……發生了一點小誤會,我們並沒有把她怎麼樣……您不必派車來,我們保證立刻就找輛車把她送回家!……「他放下電話,轉身一一瞪著帶她和劉大文來的那三個市場管理員,吼道:」你們搞的什麼名堂?自討苦吃!還不快去攔一輛車!要攔小汽車!「那三個人驚慌失措地看看她,匆匆走出去了。

  那個小小的人物,馬上換了一副和顏悅色的面孔,低三下四地對她說:「真是的!這算怎麼一回事兒呀!我們那三個同志太沒經驗了,使您受委屈了,我們……」如果他不是那麼一副低三下四的嘴臉,她心中的怒氣還不至於爆發出來。可他偏偏裝出那麼一副低三下四的嘴臉!她感到再也忍無可忍了。

  她突然叫喊:「滾開!」

  對方嚇了一大跳,灰溜溜地退到一邊去了。

  其餘那些人,仍在發呆。

  那小人物確實感到事情有些不美妙了。他又湊到劉大文跟前,說:「您這位同志作證,我們並沒有把她怎麼樣呀!……」劉大文不動聲色地伸出一隻手:「把我的煙還給我!」

  「當然,當然……」那人旋轉著身子,四處尋找,發現劉大文的書包在一把椅子上,一步跨將過去,拿起來討好地還給了劉大文。

  劉大文接過書包,大大咧咧地往肩上一挎,朝那個女人翹了翹下巴。

  那人就轉身去看那女人,見她手中還拿著那盒煙,便走過去從她手中奪了下來,並一一奪下了拿在另外幾個人手中的,因為剛才那場胡鬧沒來得及點著的幾支煙,插進煙盒,替劉大文揣入兜裡。

  劉大文推開他,冷笑道:「你們並沒把她怎麼樣?你們還要把她怎麼樣?她是我在兵團時的教導員,我們在兵團時要稱她營首長的!可你們那三個混帳東西,卻在夜市場當眾侮辱她!……」

  「這不應該,這很不應該……」那人諾諾連聲。

  不再是教導員的女教導員,驟然間對這個地方產生了無法遏制的憤恨。她突然捧起電話機,高舉過頭,狠狠摔在地上。

  話筒先落地,話機砸在話筒上,將話筒從中間砸斷,話機外殼也碎了。

  她卻並不感到充分發洩了憤怒,又捧起桌上的飯盒狠狠摔在地上。飯菜遍地開花。

  她要把這地方毀滅,可再也沒有什麼東西好摔了。

  她兇狠地瞪著他們,劇烈地喘息著。

  4

  他們完全被震懾住了。他們以為市長的女兒肯定有點精神上的毛病。無跟的靴子,呢大衣外披著破舊的兵團黃大衣,這種穿著就夠古怪的了!他們怎麼就沒瞧出來呢!教導員之說,毫無疑問是那個倒賣香煙的小子信口開河,胡說八道!可市長的女兒怎麼又會跟這樣一個其貌不揚的小子攪在一塊兒呢?唉唉,知識青年中,什麼匪夷所思的事兒沒有啊!再說,市長這女兒也其貌不揚……劉大文兩根手指夾著煙,吞雲吐霧,幸災樂禍地瞧著他們,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

  「我們並沒把你怎麼樣啊!……」那小人物又嘟噥了一句。

  劉大文喝道:「你還敢這麼說!」

  他立刻緘口。

  這時,那三個人回來彙報:「攔住一輛公安局的吉普車,在外邊等著呢……」見屋裡的情形大不對頭,面面相覷。

  劉大文將抽了半截的煙盛氣淩人地往地上一扔,輕蔑地掃了他們一眼,說:「教導員,我們走!」高傲地摟著她的肩膀,像摟著情人的肩膀一樣,從他們面前檢閱般地走過,一腳踹開門,揚長而去。

  門外果然停著一輛公安局的小吉普車,紅色獨眼還在無聲轉著。

  那小人物送出門外,替兩個返城知識青年打開車門,心懷不安地繼續解釋:「這完全是誤會,請代我向市長同志問好……」姚玉慧不理他,對劉大文說:「我不坐車!」劉大文附和道:「對,我們不坐這輛公安局的警車,好像我們是罪犯似的!」又轉臉看了那小人物一眼,奚落地說:「我們絕不會代你向市長同志問好的!」他們如一對散步情人似的走了。

  拐過街角,劉大文將手臂從姚玉慧肩上放下,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無比開心,笑彎了腰。

  「你笑什麼?……」她板著臉問。

  他卻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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