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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5

  在這一時刻,在他的目光與她的目光相碰的瞬間,她的心才突然怦怦激跳起來,她感到臉像被火烤一樣灼熱。

  她下意識地低了頭,但隨即又抬起了頭。這是一種奇特的心理。

  她從營長那炯炯的目光中,感到自己是一個女人。

  這種她幾乎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意識,徹底擊敗了她一向很冷靜很善於自持的理智。

  她內心裡驟然生起一種強烈而又迷亂的渴望!她對它不知所措,也似乎期待它已久。

  這震驚,這渴望,被動地期待進一步發生什麼事並可憐地害怕果真發生什麼事的恐懼,如幾股颶風在她心房裡喧囂沖騰。

  這是她從未體驗過的一場靈魂深處的大騷亂,這嶄新的奇異的體驗使她的靈魂此時此刻變成了一匹脫韁的烈馬。她的靈魂於是獲得了一種無羈的快感和一種顫慄的興奮。

  她覺得自己身上的每一根最細小的神經都完全失控了。

  期待和恐懼雙重的本能逆向掙扎,撕裂著她的靈魂,像獅爪撕裂一隻小兔。

  她偏不垂下她的頭。

  她咄咄地迎視他的目光。

  她固執地勇敢地驕傲地快活地對自己挑戰!她的理智卑下地絕望地對她喊叫:你怎麼能這樣!而她的靈魂激動地大聲回答:我為什麼不能這樣!她覺得她身在大裂谷的無底的斷塹,疾速地墜落著。

  她覺得她就要暈倒了。

  那小小的一截蠟燭,躍起最後一朵光亮,終於不甘地熄滅了。

  「蠟……」究竟說出口了這個字,還是僅僅想到了這個字,她自己也不知。

  兩條粗壯的男人的胳膊,猝地將她緊緊摟抱住了。

  沒有反抗。沒有趨就。沒有激情。沒有柔情。恐懼也消失了。

  情感,精神,心理,三個世界一大片空白!沉入她心底的兩種本能不再互相掙扎,疲竭地喘息著。

  不,那是他的喘息。粗重,短促,急迫,散發著酒氣。

  她酥軟得連微微睜開一下眼睛的氣力也沒有了。她仿佛覺得自己已變成了膠狀的什麼半死不活的東西,粘在他身上,又在往下流。她仿佛覺得自己被一隻章魚的吸盤牢牢吸住,也被它的八條觸臂整個抱攏。

  可以認為那一時刻她是死了。死在現實中,活在另一個涅槃的境界。兩處都是黑暗的地方。

  持續的鼓聲引導她迷醉的靈魂走向某一不可知的歸宿。

  不是鼓聲。

  是男人的衝動的狂野的心跳!

  一隻大手,迫不及待地從襯衣底下探入她懷中。

  她那癱軟的身體像受到驚擾的海星,本能地收縮著。

  靈魂卻不知道該逃向哪裡。

  她張開著嘴,才感覺到能夠呼吸到空氣,而另一張嘴立刻堵住了她的嘴。

  她感到自己的身體似一小片棉絮那麼輕,被強壯的手臂抱起來,無聲無息地放在炕上。

  她仿佛被頹倒在土牆掩埋住了……

  那只饑渴的大手,如動物似的,莽莽匆匆地向下撫摸……突然他抖了一下,一躍離開了她的身體。

  她聽到一串雷聲。

  理智漸漸歸複到她身上的最初一瞬間,她就明白了他為什麼那樣迅速地躍開。

  不是雷聲。

  是啪啪地拍門聲。

  她一下子坐了起來,驚得呆住了!

  對她來說,那一片刻,是黑暗之中最最可怕的片刻。世界末日呈現眼前她也不過恐懼如此!「營長!營長!……」外面是文書小周焦急的聲音。

  她和他都屏住了呼吸。

  她連抻一下衣服都不敢。

  門,並沒有插。

  「營……」

  門突然被拉開了。

  文書闖進了屋裡。

  「營長……」

  小周驀然緘口,僵立在她和他面前。

  也許是很長久的一段時間,也許是極短暫的片刻死寂。

  小週一扭身跑了出去,將一句話留給她和他:「管理員的愛人難產,得趕快派車送團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營長家的。

  她來時留下的足跡已被新雪覆蓋得看不出了。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才走回到宿舍門前的。

  更新的雪來不及覆蓋歸返的足跡。

  雪厚了。

  那一行足跡深深的。

  她真希望她不過是做了一場夢。

  但她身後那一行足跡不容置疑地證明她在這個雪夜的一段非常歷程。

  她一點也不想進入到宿舍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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