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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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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但聲音極小,而且語調近乎可憐,還不禁地流露出乞求似的意味兒。 教授從我手中將那幾頁紙扯了過去,看了片刻,臉上沒任何表情地雙手呈給了史密斯小姐。他竟連點兒驚訝也不偽裝出來! 史密斯小姐接過看了片刻,美爾一笑,並不當回事兒地說:「的確是嚴重的疏忽。現在,我親愛的朋友,你既然已表示願意虔誠地與我們合作了,你的名字當然應該列在名單之中!」 她說罷,拉開她的小包,掏出筆,便在其中一頁紙上寫了幾行字,複莊重之至地遞給我。 我接過看時,見紙上既不但寫了我的名字,還寫上了她自己的中英文兩種簽名。 我頓感一陣釋然,不由得笑了。抬頭望史密斯小姐和教授,見他們也對視著心照不宣地微笑。 教授接著說:「我們決定將本市作為推行我們偉大理想的試點市。也可以認為是世界上的第一座樣板城市。希望能模範遵守我們的紀律,嚴格保守秘密!」 我連連點頭回答:「能!能!……」 不禁地有幾分受寵若驚,誠惶誠恐。 教授還說,當計劃實施以後,這座城市的人口將減少到目前的百分之八左右。也就是說,百分之九十二的人,將在某一天裡,變成為那一種丸。他們和她們,可能是在自己家裡變的,也可能是在家以外的什麼地方變的。比如公園裡、電影院、劇場裡、餐館裡、公共汽車出租汽車裡,甚至,可能正在路上走著走著,就迅速縮小終於變成了一顆丸。那以後城市將顯得清靜無比。財富一下子極大地過剩了。原先積累的財富,僅供百分之八左右的人享用還不過剩麼?吃的穿的住的行的,各取所需就是了。在以後的十年乃至二十年中,根本不必再生產什麼再造什麼,只要將原有財富妥善儲存就是了。受到保護的人士們,男女之間的比例是一比六。也就是說,每一位男士只要他高興那樣,則就起碼可以同時與六位女士保持親愛的關係。以緩解男士們的心理由於城市一下子變得空空蕩蕩了而覺得無聊。至於女士們,不消交待,將皆是年輕佳麗。那些寶貴的丸如何收集起來呢?也不必犯難,早已訓養了一批嗅覺特別靈敏的犬,一顆也不會糟蹋。沒變成丸的我們,每月都可領到一九…… 史密斯小姐接著教授的話說,營救花旗參枝子小姐,也要靠教授研製的藥液出奇制勝。據她獲得到的情報,今天是「凶尾幫」幫主的生日,晚上全體「凶尾幫」要在他們佔領的市區舉行慶祝活動。藥液早已注人各種酒類的瓶子裡…… 我疑慮重重地問:「可……怎麼才能保證,他們一定會集體地一齊都喝我們希望他們都喝的各類酒呢?」 史密斯小姐穩操勝券地說:「我們已經確定了百分之百忠誠可靠的內應人物。」 她望著我的那種目光意味深長。仿佛在她看來,我還不算百分之百地忠誠可靠似的。 我大不以為然而又難免有幾分酸溜溜地問:「什麼人?」——話一出口後悔不及,如同一個不識趣兒的人多嘴問了一件自己根本沒資格知道的事。 史密斯小姐略作沉吟,眼睛一眨,那一種意味兒深長的目光變成了君子不相欺的坦率目光,直言不諱地說:「你認識」。——隨後朝教授一擺下巴:「請他到這兒來。」 於是教授老奴僕似的躬身默默退出。不一會兒,我正在心中暗暗猜想著也許是哪一個我認識之人,門開處,教授彬彬有禮地以手勢讓進了一位風度翩翩的瘦高男子。不是別人,卻是韓書記的秘書小吳。我早就覺得這傢伙不是個好東西! 他看見我,不禁地一愣,立即又江湖老大似的抱拳道:「梁主任,久違久違。」 我不動聲色地問:「昨天,『凶尾幫』的頭子往市委打訛詐電話的時候,你是不是接過話筒在那邊兒說了幾句?」 他又一愣,反問:「我故意變調,你怎麼還聽了出來?」 我冷著臉說:「就算你變成一隻鳥,我也能從你的叫聲聽出那是你!」——我下了床,趿著拖鞋走到他跟前,蔑視著他問:「韓書記對你一向很信任,他安插你到我身邊做我的副主任,我也很識抬舉地滿足了你的野心。我自認為並不曾虧待過你,你為什麼不辭而別,既背叛了我又背叛了韓書記,競投靠『凶尾幫』呢?」 他也冷起臉瞪著我,也一臉的輕蔑,厚顏無恥地說:「野心人人都有,彼此彼此。我的野心不像你和韓書記錯誤地估計得那麼小。」 我說:「那麼『凶尾幫』又能給予你什麼了不起的身份和前途呢?」 他說:「起碼尊重地請我參與重大的決策,而不是當抄抄寫寫的角色。」 我說:「那麼昨晚的事件你也參與策劃嘍?」 他說:「不錯。」 我回想起我當時遭遇的終生難忘的羞辱和種種兇險,揮手朝他那張白淨無髯的臉上扇去。 史密斯小姐用她修長的胳膊架住了我的手,橫身於我和他之間,調解地說:「算了算了,從現在起就都是自己人了,同志關係了。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今後誰也不要耿耿於懷!」 我只得退至床邊坐下,悻悻地說:「那麼,現在是不能稱他吳秘書了,也不能稱他吳副主任了。叫他小吳,他更會覺得對他不敬。凡東西總得有個叫法,你們說我究竟該怎麼稱呼這位老相識新同志?」 教授說:「史密斯小姐已經為他起了一個美國名字,是……是……」 他撓起他的禿頭來。 而那自謂野心不小的傢伙自己說:「吳勞斯·萊斯」。 瞧著他那自鳴不凡的嘴臉,我心中嘲笑,這算什麼鳥名字!「吳勞斯·萊斯」,那就意味著一輩子也甭想有「勞斯萊斯」! 史密斯小姐說:「同志之間,叫他萊斯就行了。」 「萊斯」二字,由史密斯小姐這位美國娘們兒口中甜蜜蜜地叫出,在我聽著尤其像「來死」。 她也斜著我對「來死」說:「我們這位同志,內心裡似乎對你百分之百的忠誠可靠持異議,所以嘛,我就把你請來了。萊斯,跪下……」 「來死」雙膝一屈,當即跪下。仰臉望著史密斯,像聖徒望著天父。 「萊斯,學幾聲小狗叫。」 「汪汪!……汪汪!……」 「再學幾聲小貓叫。」 「喵兒……喵兒……」 「萊斯,吻我鞋尖兒。」 於是這個完全地,甘願地喪失了人的起碼自尊的傢伙,便將雙手撐於地,身子匍匐將頭低下去並且湊向史密斯小姐的鞋尖兒,經久不休地吻著。 「萊斯,把我鞋舔一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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