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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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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對!出了亂子到現在也不來彙報!我要他給我個交待!」 我起身走過去按住了電話。我對他說您不必打電話了。徐部長他此刻肯定不在家裡,而在醫院裡。因為我已經初步審問了一下被逮起來的人中的幾個。從他們口中瞭解到了當時的一些詳情。據他們交待,徐部長當時也爭著自薦要當「三分之一個日本」的女婿來著。有人親眼看見他的尾巴也被別人拽掉了。那麼他這會兒不在醫院裡,又會在哪裡呢? 市長問什麼「三分之一個日本」的女婿? 他這一問才提醒我——最主要的一點倒忘了向他們彙報了。於是告訴他們,花旗參枝子的父親是日本數一數二的大銀行家。除了是銀行家,還是實業家。在日本的鐵路、海上運輸國際民航以及電子業方面,都佔有著舉足輕重的股份。她父親只她這麼一個女兒。而且他父親已患癌症,估計將不久於世了。她不久將成為家庭龐大資產的唯一繼承人了。那龐大資產幾乎會直接影響到全日本的三分之一的興衰。她若嫁給誰,誰還不意味著成了三分之一個日本的女婿了麼?…… 市長和市委書記不禁地互相看了一眼。 市委書記問:「當真?」 我說:「千真萬確。這些情況,都是花旗參枝子小姐的私人秘書親口對我講的!」 市長卻連連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仿佛出生以來,就只會說「原來如此」四個字似的。 市委書記指著我又說:「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這麼重大的背景,你們尾巴旅遊社怎麼預先一點兒情況都不掌握?嗯?」 市長也隨之將目光瞪向我連連重複市委書記的話:「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你也有不可推……」 我只得低下頭承認:「是的是的。我也該負一份責任!我也該負一份責任!對我自己該負的責任,我絕不往兩位領導身上賴……」 這時電話猝然而響。市委書記離得近,一把抓了起來…… 「對。我是市委書記。市長同志也在。您在哪裡?」 「市委書記大人,市長大人,我是『凶尾幫』的!我現在通知你們,花旗參枝子小姐,目前在我們手裡!我們將她綁架了!她的身價,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我『凶尾幫』要求你們通知她的父親,派人送五億美元贖回她的女兒!一個星期後我們若不見贖金,便撕票!……」 對方說話的嗓門兒十分大。每句話我和市長都清清楚楚地聽到了。市委書記另一隻手捂著話筒,眼望著我和市長,一時呆著木雞。市長伸了下手,似乎想接過話筒——而市委書記,當然立刻就將話筒朝他一遞。市長卻又將伸出的手縮回去了。不僅縮回去了,而且背在身後了。於是市委書記就以一手捂著話筒一手遞著話筒的姿態僵在那兒了。 我猶豫了一下,為了解決兩位官員之間這一種尷尬的局面,見義勇為地從市委書記手中接過了電話。 對方問我是誰? 我機智地說我是市長。怕我如實自報家門,對方拒絕和我說什麼,把電話掛了。那麼一來,線索不就斷了麼? 對方又問:「你再大聲說一遍——你究竟是誰?」 我只得對著話筒大聲說:「我、是、市長!」 我剛一說完,電話那一端靜默了。我拿著聽筒等了片刻,正要將電話掛上,卻又傳出聲音了:「喂,你他媽的聽著!你根本不是市長!你是『V·文經集團』的王八蛋老闆!你他媽的有什麼資格和我們對話?快他媽把話筒給市長或市委書記!叫他們中的一個接著聽!……」 顯然,對方身旁有人。那人既熟悉市長的聲音,也熟悉我的聲音。而且非是一般的熟悉。 我不得不將話筒朝市委書記遞過去。但他往後退,不接。臉上已淌下冷汗來。 我又將話筒朝市長遞過去。但市長兩隻手都背到身後了。一個勁兒地朝我搖頭。而後又一個勁兒朝我努下巴頦兒,那意思是還是由我來對付的好。 天可憐見這兩位平素高高在上的官員,何曾想到過,有朝一日他們得跟黑幫打交道呢!分明的,他們早已都心亂如麻,半點兒也沒了主張。 但我卻和他們不同了。起碼,我比他們早二三年就知道,本市確有幾夥黑社會幫派勢力。他們的勢力也非同小可。幫羽遍插各行各業。甚至包括公檢法部門都有他們的骨幹分子。只不過他們一向從事的乃是經濟犯罪,而且對共產黨的法規政策倒背如流,最善於變非法為合法,所以有別于流氓團夥。我是作家時,便和他們之中某些人有過若深若淺的交情。我是儒商後,黑紅兩道,過從都很密切,頗積累了一些和他們打交道的經驗。因而電話聽筒雖然握在我手裡,卻不至於像市委書記似的臉上淌下冷汗來。 市長和市委書記都不接電話,我又不好當著他們的面兒將電話掛了,尷尬便轉移到我自己身上了。將電話掛了太簡單了,諒他們也不至於責怪於我。他們自己都不敢接,還有什麼理由責怪我呢?但那麼一來,我不是將自己降低到和他們一樣的程度了麼?不要說他們以後內心裡是否還會一如既往地將我當成個非凡的人物,我自己首先就太瞧不起我自己了!何況我胸膛裡逐漸產生了一股衝動。一股英雄豪傑面臨大事件頂天立地叱吒風雲般的大氣概!我要向市長和市委書記證明——為我在市人民廣場立鍍金的全身銅像,那的的確確是立對了的! 我突然對著話筒破口大駡! 由著性子罵了一通之後,電話那一端又是一陣靜默。對方既不掛線,也不開口說話了。仿佛被我罵啞巴了。 良久,一個冰冷冰冷的聲音低問:「那麼,你們是根本不在乎花旗參枝子小姐的身家性命了?」——已不復是原先那個聲音了。冰冷冰冷的語調中,遙遠地傳達過來惡毒陰險的殺機。 他的問話正中我下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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