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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一


  變化就在轉瞬之間,真是人心難測!起初,人們從髒亂差的地方搬到新區後,對周秉義普遍感恩戴德,有些老人見了他雙膝一彎就想跪下磕頭,甚至有人攛掇著集資在休閒廣場為他塑像。如果不是他嚴厲制止,這事還真有可能做成了。

  後來,主要因為拆遷地建起了環境更好的高檔商品樓小區,銷售火爆,許多人的心理改變了。他們尋思著,原來把我們遷到所謂新區,就是為了占我們住過的地方給富人們建豪華小區!

  事實似乎也是這樣,周秉義的初心和本意卻絕非如此。為了讓光字片的居民有個較滿意的家,有個更好的居住條件和生活環境,必須找到一大筆資金,只有與開發商置換,讓對方有錢賺。

  初心和結果,有時成悖論。抹殺初心,結果就是「陰謀」的最好證明。

  於是,不少拆遷戶覺得自己上當受騙了。後來,他們聽說其他地方的拆遷戶得到了多少多少補償款,錢數令他們眼紅極了,更覺得自己損失慘重。

  當初,周秉義委託的開發商居然沒給一分錢的拆遷補償金!

  這也是不爭的事實。

  當初,也沒有拆遷戶索要補償金。自己原來住的是什麼鬼地方破房子啊!蓋好了樓房,修好了街道,免費幫著搬家,就已經燒高香了,還好意思要什麼補償金嗎?扔的盡是破爛,收廢品的都懶得撿。何況他們都清楚,根本就沒有那麼一筆錢預備著,厚著臉要也是白要,人家不找自己要錢就是天大的幸運。

  然而,一旦落入「陰謀」論,他們的心理和邏輯也就完全變了。當初可不是咱們哭著喊著鬧著要拆遷,而是周秉義副市長三番五次、花言巧語地設下圈套,騙咱們拆遷的!周秉義是地地道道的小人。

  在民間的話語中,「咱們」是特別有號召力的武器,它擁有一種巨大的神力,很容易就將中立者吸引到同一戰壕中,像磁鐵吸引鐵屑那麼容易。

  「咱們」的人數越來越多,力量越來越大,聲音越來越高。當初的動員成了「花言巧語」,方式方法全成了處心積慮設置的「圈套」。

  腦子快的人算了一筆賬。當初,周秉義能將那麼大的事很快運作成功,從他手上過的資金少說有一百多億!經手這麼大的一筆資金,他會守身如玉,不起貪念?這一百多億裡,居然會沒有「咱們」一筆補償金?可信嗎?傻瓜才信!

  成立一百二十人的保安隊更受質疑。隨便找個保安公司不行嗎?一定要給他們蓋宿舍、辦食堂、建閱覽室嗎?夜裡巡邏,還享受一頓免費夜餐,有必要嗎?每家住戶每月二十元,新區一年就要收六百多萬元,帳目真像公示的那樣勉強不虧嗎?難道真的不是包括周秉義在內的一些人的小金庫嗎?

  「咱們」者似乎不清楚,A市並沒有一家保安公司可以向新區派遣一百多名保安人員。當初說明這一情況時他們並不關心,聽到過說明的人也不互相解釋,都不願多那個事,任由某些人生疑。他們與周秉義的想法是那麼的不同,周秉義希望新區能為人們提供一流的專業化保安服務,這種服務人們後來也都想要,但是不想花錢。他們的上一輩人曾是農民,大多數在農村還有親戚,但他們進城以後對農民早已沒什麼感情。他們下崗後四處打工,十幾年中受了一些以前沒受過的苦,見到別的打工者居然受到優待,他們內心裡反而特別不舒坦。在他們看來,同樣是打工者,那些人憑什麼受到優待?

  其實,周秉義當市委書記時,下農村調研是常事。他清楚,農民們生活的改善主要靠兒女們打工掙錢。保安隊員基本是農家子弟,他願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善待他們,否則會內心不安。

  二〇一四年,A市大多數當年的下崗工人家庭生活逐步擺脫風雨飄搖、朝不保夕的狀態,逐漸穩定下來。一方面,由於勞務市場有了需求,他們的勞動技能得到重視,找工作不再像當初那麼難,工資也提高了。另一方面,他們的兒女們也參加工作,不僅不再需要供養,還能為家裡掙錢了。

  網絡時代,越來越多的老百姓通過網絡表達意見。中央的反腐決心和力度空前,一個個大貪巨蠹紛紛落馬。他們很是激動,呐喊助威,甚至也想一試身手,揪出幾個來。

  社會進步、民心覺悟的過程中,新區的「咱們」將目光鎖定周秉義實屬必然。他們說,搞出個龔維則算什麼?他不過是個小不點兒、小蒼蠅!曾珊算什麼?她又不是當官的。騙取銀行貸款,轉移到國外,還有經營活動中的偷漏稅,只不過是不法商人的作為。由她騙貸牽扯出的銀行的頭頭腦腦,職位最高的也就副處級而已。

  「咱們」要揪出個「半大老虎」!於是,曾經主抓城建和危房改造工作的退休副市長周秉義,一下子成了大貪腐嫌疑人。

  一天上午,周秉義被從家裡帶走。一些人從窗口或陽臺目睹了那一幕,他的左右兩邊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年輕壯漢,把他夾在中間。住在他們同一幢樓裡的都不是普通人,他們根據車牌號就斷定那一定是紀委的人。

  此事隨之成為本市民間流傳的重大新聞。

  晚上,除了鄭娟,周家一干親人按蔡曉光的通知聚在江畔公園。實際上,蔡曉光執行的是郝冬梅的「指示」,她認為聚到誰家都不好。

  冬梅問周聰:「壓力大吧?」

  周聰點點頭。

  冬梅說:「年輕時,經歷一點兒壓力不完全是壞事。」

  周聰又點點頭。

  冬梅說:「秉義讓我轉告你們,作為他的親人,一定要相信他的清白,也要相信中紀委絕不會冤枉任何一名幹部。」

  周聰問:「大嬸相信我大伯嗎?」

  冬梅立即回答說:「我當然相信!」

  蔡曉光說:「我也相信,絕對相信!」

  周蓉說:「嫂子,你和我哥都在個人品質上有潔癖,我既相信他也相信你。他的事一點兒也不會影響我的小說創作,相反還會為我提供素材。」

  郝冬梅輕輕苦笑了一下。

  親人們的目光一時都轉向了秉昆。

  秉昆說:「我哥的事兒也不會影響我開店,到店裡吃飯的人反而多了,我就當沒有那麼回事。」

  周蓉說:「能這樣最好,儘量別讓鄭娟知道。哥在她心目中是君子,怕她一時承受不了,能瞞多久就瞞多久吧。」

  秉昆點點頭。

  冬梅對周蓉說:「我想到外地去散散心,圖個情緒不受滋擾。你得陪我,可以帶上電腦繼續創作你的小說,地方由你選,最好不出省,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

  周蓉說:「行,我高興陪嫂子散散心。」

  曉光:「我也陪你倆去吧。我知道,有一個地方肯定符合嫂子的願望。有我當你倆的男僕,我放心。」

  周蓉和冬梅都笑了,也都同意了。

  冬梅、周蓉和曉光離開本市一星期後,孫趕超一天下午兩點左右出現在周秉昆面前。這時,鄭娟正在樓上睡午覺,秉昆坐在店裡發呆。

  趕超說:「走,跟我上車。」

  秉昆問:「哪兒去?」

  「見呂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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