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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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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一個院落的人家集體搬走了,接著又一個院落也搬得一戶不剩,再接著其他院落的人家爭先恐後登記搬遷。 那時已是七月中旬,本市進入了炎夏,暑熱也沒能減緩光字片人家搬遷的勁頭。情況日漸明朗,周秉義副市長的態度那麼明確,還有什麼可觀望的呢?有的人家甚至互相埋怨,不該錯過早前的特別優惠期。 「十一」前,光字片人家全部清空。「十一」過後,光字片的大拆除全面展開。那是頗壯觀的場面,動用了幾十台重型機械——也是相當痛快的拆除。 周秉義趕到現場。當然不用他親自指揮,他只是去看熱鬧。 許多光字片的人也回去看熱鬧,不少人百感交集,有些老人還直掉眼淚。 棚戶區的人也來了不少,與光字片的人相比,他們的心情更複雜。 直到那時,光字片的人才覺得周秉義可親可敬,爭著與他合影。周秉義很高興,笑容燦爛。 十月底,光字片七零八落的院落全部被推平,原來的光字片不復存在。 從二〇〇六年四月開始,周秉義專注於做兩件事,即一方面繼續開發新區,一方面協調開發光字片。按照當初合同,光字片劃歸幾家被周秉義吸引來的房地產開發公司,他們將在那裡建高檔商品樓盤——寫字樓、居民樓一應俱全。 二〇〇九年九月,周秉義超過退休年齡了。他所開發的新區已基本成熟,比預計的規模幾乎大出一倍。光字片原址上建起了高檔社區,成為本市房價最貴的區域之一。 像在中國其他大城市一樣,越是房價貴的樓盤,銷售越是熱鬧。底層的老百姓常常目瞪口呆,心理大受刺激。 這一年,富人似乎呼啦一下就大大增加,外電報道中國已躋身富人群體眾多的國家之一。富人藏富藏得不耐煩,膩歪了,開始以炫富為能事、快事。A市也不例外。 周秉義沒能如願退休。 省市有關部門收到了許多群眾來信,據說每月就會有半麻袋。本市危房區的人們,強烈要求周秉義多幹幾年,改善他們的住房條件。 省市兩級組織部門的同志成功說服了周秉義,讓他繼續擔起了重任。 不過,這期間周秉昆遇到了情緒很壞的事。 一天,曹德寶騎自行車去新區。他忽然站在了周秉昆面前,帶給秉昆一份驚喜。 「你怎麼來了?」 「想你了唄!」 德寶已騎自行車在新區繞了一圈。 秉昆問:「印象如何?」 德寶說:「太好了,除了離市里遠點兒,沒什麼差勁兒的地方。」 秉昆說:「其實沒遠多少,也就三站地。公共汽車路線已經開通,進城挺方便的。」 德寶說:「對騎自行車的上班族還是不大方便。」 秉昆說:「無非多騎二十幾分鐘。」 德寶說:「大冬天裡,再頂風的話,多騎二十幾分鐘就是多受了二十幾分鐘的罪啊!」 秉昆笑道:「多受點兒罪也是周聰的事。他年輕,受那點兒罪算不了什麼,反正我是知足了。」 德寶也笑道:「你當然得知足了!你看你現在,一層店面,二層住家,一步登天了。」 秉昆說:「托光字片拆遷的福唄。」 德寶說:「也是托你哥的福吧?」 秉昆不好意思地說:「算是吧。當初我都懷疑他的能力,是他逼我帶頭搬過來的,成了第一戶,享受到了優惠。我在光字片住時,不是也有門面嘛!」 德寶說:「你那算什麼門面?也是你哥讓你擴大面積的,對不?」 「你怎麼知道的?趕超告訴你的?」 德寶未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笑得秉昆很不自在。 工作還是不好找,像周秉昆那種五十多歲又沒技術特長的人更難,所以他就繼續開麵食店。 當時已過了飯點,他以煙茶招待德寶,鄭娟在樓上睡著。 德寶問,生意怎麼樣? 秉昆說,還行,能將自己和鄭娟繳的「雙保」掙到,月月還有千兒八百的積蓄。 德寶問,為什麼只賣麵食?應該聘一位大師傅,雇幾名服務員,開成正兒八經的飯店,那會多掙不少。 秉昆說,鄭娟身體大不如前,陪她去醫院檢查了幾次,也沒查出什麼毛病。開飯店完全沒經驗,一怕賠,二怕鄭娟太受累。開飯店不可能不供應酒水,他不喜歡招待一頓飯能吃兩三個小時的酒徒,也怕有人耍起酒瘋來自己應付不了。 德寶說,那就真可惜你這門面了,這麼好的地點! 秉昆說,多掙多花,少掙少花,錢這東西,多少是個夠呢?住上樓房,鄭娟身體又差了,想陪她享受一段好日子,暫不打算為掙錢太辛苦。 德寶說,那還不如租出去,趕超家的門面不就租出去了嗎? 秉昆說,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啊?租出去還是不行,租金還是比自己開麵食店掙得少。趕超兩口子有工作,又有還債壓力,所以才把門面租出去。新區的門面房比較容易租出去,住房卻基本上租不出去,誰會到這裡租房子住呢。 兩個老友聊著聊著,德寶終於將話題引到了他來找秉昆的目的上——希望秉昆替他求求哥哥,也為他家「弄套房子」。 秉昆沉吟著問:「你是什麼意思?」 德寶說,如能像批給國慶家那樣批一套最好,如果不能,他和春燕兩口子願意像孫趕超家那樣買一套。趕超家不是花了三萬嗎?他們兩口子花四萬五萬甚至六萬也在所不惜。 秉昆又問:「你來求我這事,春燕知道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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