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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八


  秉義卻連連點頭道:「是啊,我是一門心思當官。不過,總算快到站了,到站就好了,那時咱們能有許多時間在一起了。聊聊家常,喝喝酒,完全可以像一家人一樣了。」

  他給兩家各留下了一個裝錢的信封,說是他這位大伯給孩子的一點兒心意。他們都不接受,秉昆勸了半天,他們才紅著臉收了。

  看望過趕超、吳倩兩家後,周秉義又要到進步家看看。

  進步家挺遠,秉昆抱怨說,如果秉義不用自己的專車送,那他就自己一個人去吧!

  二〇〇四年,手機已經普及,周秉義也不落伍。他看出弟弟懶得相陪,但自己希望也需要弟弟相陪,只得站在馬路邊給司機打手機。

  兄弟倆等車時,秉義討好地請弟弟吃了一支奶油冰棍。早年一支五分錢的奶油冰棍,現在已經漲到七角錢了。

  秉昆一邊吃冰棍一邊對哥哥說:「讓我也看看。」

  秉義就把自己的諾基亞手機遞給弟弟。

  秉昆看著問:「多少錢?」

  秉義說不知道,手機、電腦與專車一樣,都是配給自己使用的。

  秉昆說:「特權唄。」

  秉義說:「工作需要,確實帶來不少方便,有和沒有大不一樣。比如剛才,站在馬路邊就能和市政府車隊通話了。」

  秉昆不滿地說:「老百姓為了有那種方便得花自己的錢,你們憑什麼就由公家來買?」

  秉義笑道:「我們是公僕嘛,為了更好工作,總得創造一些便利條件吧?」

  秉昆舉著手機說:「這是花言巧語,再這麼講,我摔給你看!」

  「別,千萬別!你要是摔了它,那就是損壞公共財物的違法行為了。」秉義忙將手機奪了回去。

  不大一會兒,周秉義的專車到了。他做出秘書的樣子,特別專業地打開車門,恭恭敬敬地請秉昆上車。

  「我才不坐後邊呢!」秉昆拉開車門坐到了前邊。

  秉義笑笑,坐在後座上說:「別不識抬舉,讓你和我一塊兒坐後邊等於給了你一次特權。」

  司機也笑道:「前邊是秘書坐的,領導從來不坐前邊。」

  秉昆馬上下了車,拉開後車門,毫不客氣地對秉義說:「你坐前邊,我坐後邊!」

  秉義也有一絲不悅,瞪著秉昆說:「來勁了是不是?」

  秉昆沒好氣地說:「對!以後你再麻煩我,必須車接車送,必須你坐前邊我坐後邊,還得看我高興不高興!」

  秉昆對哥哥秉義的失望一下子爆發了,尤其反感秉義的油滑。他想,你是我們周家多少代以來唯一當官的人,口口聲聲一門心思當官!快退休了,搞得自己灰頭土臉,究竟還有什麼可高興的呢?難道是當官當得臉皮厚了嗎?

  周秉義猜不到弟弟為什麼鬧情緒,一路不再跟他說話。

  二人在離常進步家不遠處下了車,快走到門口時,周秉昆說:「站一下。」

  周秉義站住了。

  秉昆問:「有沒有準備錢?」

  秉義說:「當然有,前兩家各三千元,給常家準備了四千元。」

  秉昆說:「給我。」

  秉義生氣了:「又來勁兒是不是,別跟我耍流氓無產者那一套,我根本不吃那一套。」

  秉昆說:「我不是見錢眼開,讓我給不行嗎?」

  秉義有點兒猶豫。

  秉昆又說:「你給人家未必會接,不如我來給。」

  秉義便掏出裝錢的信封,給了秉昆。

  秉昆說:「他家的日子比前兩家過得容易些,進步他媽還有退休金,對三家一碗水端平最好。我又不是你的跟班,陪你搭上了兩個晚上,我們做小本生意的人家的時間也是金錢,我要扣下一千元作為損失費!」

  說罷,他從信封中抽出半遝錢,快速數了一千元,心安理得地揣入了內兜。

  周秉義看得瞠目結舌。

  周秉昆拔腿往前走。

  秉義快步追上,邊走邊訓他:「說你變成了流氓無產者,看來一點兒沒冤枉。」

  秉昆說:「都是你這種占著茅坑不拉屎的官員把我們逼成了流氓無產者。你們流氓我們就流氓,那樣才配套。」

  秉義惱火地說:「你這是對現實極端不滿的言論!」

  秉昆回嗆道:「是又怎麼樣?因為有你這麼個哥哥,我才長期壓抑著不發作,明白不?」

  秉義吼道:「常進步是烈士子弟!你好意思嗎?」

  秉昆說:「沒聽到。」

  進步下班比往日早了些,他從窗口看到秉昆,迎出門來。

  等秉義秉昆兄弟二人走到門口,進步妻子女兒也都迎出門來。

  進步他媽與周秉義,當年也是職工與老領導關係。周秉義做黨委書記,常宇懷是他最倚重的中層幹部,他們夫婦和周秉義的關係非同一般。

  「嫂子……」面對滿頭白髮的烈士遺孀,周秉義的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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