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梁曉聲 > 人世間 | 上頁 下頁 |
三五六 |
|
秉義問:「知道那些街名嗎?」 秉昆說:「當然知道!安和街、安發街、安德街、安定街、安正街、安良街……」 鐵道那邊是安字片,安字片磚房多。長期以來,安字片是光字片人家嚮往的街區。光字片的漂亮姑娘都希望嫁到安字片的人家,而安字片的姑娘即使相貌平平,待嫁成了老姑娘,也還是不肯下嫁到光字片。 秉義又問:「你知道那些街從前的街名嗎?」 秉昆反問:「從前不也是安字片嗎?」 秉義說:「你想錯了!從前的街名是俄國人起的,它們的俄文說法是:吉別斯卡亞、阿爾巴津斯卡亞、阿爾貢斯卡亞、米哈依洛夫卡亞、依戈爾納卡亞、日托米爾卡亞……」 那時,兄弟二人正站在高坡上。 秉義指著遠方又說:「看那邊,也有街燈……」 秉昆說:「那是河字片,有河洛街、河洲街、河曲街、河鼓街、河圖街……」 秉義一句接一句地說:「托爾斯泰納亞、契訶夫納亞、羅蒙諾索夫納亞、謝甫琴科納亞、涅克拉索夫納亞……但是咱們光字片,咱爸他們那一輩中國人居住的地方,卻至今沒有幾條像樣的街、像樣的路,路燈也還這麼少。可咱們光字片的街名,卻正是不折不扣的中國街名,咱爸那一輩中國人起的。光仁、光義、光禮、光智、光信,連起來是孔子的話——仁義禮智信!你好好想想,能明白咱爸那一輩闖關東落戶于此的農民,當年為什麼那麼起那些街名嗎?當年,咱們光字片還是有街可言的。如今,咱倆走了這麼久,走過了幾條算得上是街的道路嗎?原先有過的街也被私搭亂建的土坯房占沒了!」 「可人們沒辦法啊!」 「是啊,沒辦法啊……」 秉義轉身望著光字片,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了,光字片稀疏的幾點亮光,讓人不願接近。 秉昆問:「哥,你今天算是考察嗎?」 周秉義說:「對。」 秉昆又問:「之後呢?」 周秉義說:「滅了它!」 在秉昆家小院外,秉義感慨道:「光字片還有這麼個小院的人家,太少了。」 秉昆說:「是啊,冬天起碼可以為家門擋擋風。」 秉義說:「你托咱爸的福了。」 秉昆說:「哥,進屋歇會兒吧。」 秉義說:「不了,謝謝你陪我。」 秉義拍一下秉昆的肩,轉身走了。 第二天晚上,冬梅來到秉昆家,一臉不高興地質問秉昆,昨晚為什麼不將哥哥送出光字片? 秉昆不安地問:「怎麼了?」 冬梅說:「你哥昨晚在光字片被兩個壞小子劫了,錢包帽子手錶都被搶走了,回到家耳朵快凍掉了。」 秉昆驚道:「那你還獨自往這兒來?」 冬梅說:「我生你的氣,忍不住跑來當面責備你。」 鄭娟更不安地問:「他受傷沒有啊?」 冬梅說:「那倒沒有。他見對方手裡都握著刀,一動不動,乖乖地被搶了。」 周聰問:「報案了沒有?」 冬梅說:「秉義不許報案,怕又出了關於自己的新聞——一位副市長乖乖地束手被劫,那會傳成多大的笑話啊!」 秉昆就看一眼周聰。 周聰說:「如果報案,肯定就傳開了。老記們嗅到了新聞味道,添油加醋地一報道,結果必然成民間笑話。乖乖就被劫了,這會讓大伯遭到恥笑,老百姓最開心的就是傳這類事!」 秉昆訓道:「我問你什麼了嗎?話還真多!」 冬梅又說:「我當然主要不是問罪來的,也算是來賠罪的。春節沒來聚,是由於我那幾天身體不舒服,沒別的什麼原因。以後,親人還是要照樣親,經常聚,就當什麼不愉快的事也沒發生過。大家都要替當副市長的秉義著想,絕不可以讓他形象受損的事再發生了。」 秉昆說:「嫂子放心,我們已經開除了周家的親人中的麻煩製造者,以後咱們都省心了。」 周聰要說什麼。 秉昆訓道:「你少說兩句不行?」 周聰說:「有件事我還非說不可。周玥前幾天找了我一次,讓我替她發一封公開信,向親人們道歉,也向那個一直告她的女人道歉,她願意與那個有婦之夫分開。她的公開信被我扣在手裡了,也跟其他報社的記者朋友打過招呼,估計她的信見不了報。」 冬梅說:「你做得對。要不,豈不是沒完沒了啦?」 秉昆問:「她和那個男的,是一刀兩斷,還是暫時分開?」 周聰說:「我覺得是暫時的,她想等那個男的離婚再……」 秉昆氣憤地打斷周聰,嚷道:「那她就還是個小妖精!」 鄭娟說:「你怎麼又說她是小妖精,哥沒批評過你呀?」 冬梅說:「她的事,咱們就不談了吧。」 秉昆和周聰拎上防身之物,一直將冬梅送到大馬路,看著她擠上了一輛公共汽車才回家…… 關於周秉義的負面新聞還是出現了。某報對他進行了一次電話採訪,見報時的標題是《周副市長說考慮考慮》: 記者:周副市長,怎樣解決本市幾大坯房區居民的住房困難,現在已成為您的唯一職責,您有什麼成熟的工作方案嗎? 周副市長:想法有一些,成熟的方案還沒有。 記者:老百姓都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呢,談談您的想法也行。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