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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四


  「情況比較複雜吧?怎麼偏偏就在他調回來前兩天,報上出現了那麼大一篇負面報道,那不是等於給他個眼罩戴嗎?」

  「就是!當市委書記時,臨調走傷了那麼多人,會有不記仇的嗎?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一切都報。估計他最後幾年的日子舒坦不了!」

  正副廳局級幹部不議論上面這些話,他們懂規矩,有忌諱。年輕的科處級幹部也不參與議論,怕被打小報告,影響提拔。一些提拔無望的科處級「老油條」,則對周秉義歸來口無遮攔,多有不敬。

  周秉義一頭鑽進郝冬梅在大學的家裡,終日足不出戶,只是看書,偶爾也與冬梅晚飯後看看電視劇,靜候正式任命下達。

  冬梅的耳中刮進了一些關於丈夫任職的議論。有一次,她忍不住問他:「確實是平調回來了?」

  他肯定地說:「是啊。」

  她又問:「到底為什麼?」

  他奇怪地反問:「我信中不是寫了嗎?在北京,我也跟你談過的呀,怎麼這麼健忘?」

  「你想幹的實事,到底是什麼實事呢?」

  「現在說了也沒用,得看這次怎麼任命。如果沒按我的願望任命,那就幹不成了。先不聊這個話題,好不好?」

  「跟我還有什麼不便說的嗎?是不是在北京沒幹好啊?」

  「看你,我說不聊了,你偏要聊這個話題!我在哪個崗位上沒幹好過?我離開北京前,中紀委領導還給我開了歡送會呢!幹得不好能受到那種待遇嗎?」

  冬梅心中疑惑,也只有不再問下去了。

  這一年的春節,親人們沒再往秉昆家聚。

  秉昆家三十兒和初一過得都很冷清。初二晚上熱鬧了點兒——秉義來了,曉光來了。半小時後,趕超也來了。破天荒頭一遭,趕超給秉昆帶來了些凍梨、凍柿子,說公司發的。他還送給秉昆一條過濾嘴牡丹煙。

  秉昆哪裡肯接!

  趕超說:「你不接是瞧不起我嗎?實話告訴你,別人送的,你老弟如今也混成個被人拍馬溜須的主兒啦!」他的話將秉義和曉光都逗樂了。

  秉義說:「那你收下吧。」

  秉昆這才收了,又將哥和姐夫帶來的年貨分出一份給趕超。

  「哎呀,這幾年過春節真是吃了你們不少年貨。心想往年你們送我們的都是高級的東西,凍梨凍柿子雖不是稀罕東西,卻未必是有人往你這送的,結果又換回了這麼多高級的東西,真不好意思!」

  趕超窘得臉都紅了。他也變了個人似的,屁股不那麼沉了。若在從前,見了周秉義和蔡曉光,話比秉昆還多,不聊夠絕不會走的。這次不一樣了,沒坐到半小時就走,竟說要把時間留給周家親人們好好聊聊。

  趕超走後,連鄭娟都說:「趕超有點兒當頭的樣了。」

  秉昆卻沉著臉對周聰說:「把你趕超叔叔帶來的東西扔出去。」

  鄭娟說:「你瘋啦?敢糟蹋東西了?」

  秉昆說:「他說公司發的,還不就是周玥發的?難道我們要吃那小妖精的東西嗎?」

  鄭娟說:「兩碼事!不許扔,你不吃我一天幾個吃光了它,凍的又不怕壞。」

  秉義說:「我同意弟妹的態度,我現在就想吃。」

  於是,鄭娟用冷水泡了一小盆。

  親人們原本有默契,誰都不說「周玥」二字,經秉昆一提,蔡曉光坐不住了。他起身恭恭敬敬地向秉義鞠躬,代表周蓉表達他們夫妻二人共同的歉意。

  秉義笑道:「折煞我也,折煞我也!周聰,還不讓你姑父坐下?」

  周聰趕緊按住姑父雙肩讓他坐下去。

  秉義雙手托著一支煙,也往起一站,遞到曉光面前,莊重嚴肅地說:「親愛的妹夫,為了感謝你忍辱負重,對我們周家多年來做出的巨大貢獻,本人謹代表我們周家兩代人,不,三代人,也代表我們已故的父母,向你贈送這個小禮品,請你吸了它吧!」

  他的樣子和話語,讓親人們都哈哈大笑。

  鄭娟說:「姐夫太配亨受這等殊榮了!」她從秉義手中拿去打火機,親自為曉光點煙。

  秉義對秉昆批評道:「你剛才說到周玥時,用了帶有侮辱性的話,那是不對的。『小妖精』三個字,只有你姐姐和你姐夫說得,咱們周圍的親人,誰都不可以那麼說,記住了?」

  曉光說:「我也不好那麼說啊!」

  秉義又說:「什麼叫親人?親人那就是,既是一榮俱榮,也應該是一損俱損、分擔煩惱……」

  秉昆打斷道:「哥,那不是嫌疑,是事實。」

  秉義看著他說:「正因為是事實,我才要那麼說。親人是天定的關係。即使一個親人真的做錯了事,甚至犯法了,只要認罪服法,有悔過自新的表現,親人就不應該嫌棄。天定的關係是超常的關係,是要從不嫌棄、分擔壓力的關係。」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哥哥的話一下子讓秉昆想到了自己當年入獄的事,低下頭沉默了。

  秉義又對曉光說:「你轉告周蓉,她不必對我和冬梅有太大愧疚,你更不必,我覺得反倒是我們應該反省。那篇報道我看了,正如秉昆所說,人家寫的基本是事實。既然基本是事實,我們就都應該正確對待。當年,周玥住到我們那兒,我和嫂子有責任像教育自己的女兒一樣,從各方面對她進行必要的教育,可我們沒有。也不是完全沒有,但肯定做得不夠。我們認為她自幼在貴州受苦了,有一個時期還見不到父母,應該好好彌補,放鬆了對她的要求。秉昆,她住在這兒的時候,其實還是個挺乖的女孩,對不?那時她和兩個表弟在一起,大人們都格外寵她。她後來的任性,是被我們寵的,最寵她的是我岳母。她明明變了,我們卻都沒看出來。她如今做了錯事,我和你嫂子都認為自己也有責任。」

  秉義的話雖然說得極其平靜,但內心其實更為糾結。他也吸起煙來。

  曉光低聲問:「你認為,那篇報道,會有什麼針對你的幕後背景嗎?」

  周聰說:「不少人那麼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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