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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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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蓉生氣地說:「我絕不允許!既然我哥有那種夙願,作為他的親人只能成全他,誰也不許給他添麻煩,干擾他。」 冬梅說:「小聲點兒。周玥雖然不是我和你哥的女兒,但你哥關心一下她的工作也是應該的。你哥當初關心了一下周聰的工作,秉昆兩口子就省了多大的心啊,周聰的人生起點也比較順了。你哥就要回來了,周玥的事只好等他回來後,看看在本市怎麼幫她解決。」 周蓉說:「我哥回來了,也不許周玥給他添麻煩!」 冬梅說:「咱們自己的下一代,如果能幫他們把工作解決得好點兒,幹嗎不呢?」 周蓉說:「我們周家就出了一個當官的,父親如果地下有靈,也肯定希望他能有清名。世上沒有遮得住人眼的事,只消有幾件被人背後議論的事,我哥的種種努力就完了。」 她說著說著,流下淚來。 冬梅勸道:「別這樣,大年三十兒的,你千萬別引起不快來,沒你想的那麼嚴重。」 周蓉忍住了眼淚,說道:「嫂子,我覺得我的人生好失敗。就周玥這麼一個女兒,我把自己的事業搭上了,也沒讓女兒有什麼出息……」 冬梅勸道:「那要看怎麼來想。你現在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周玥也接受過國外的高等教育,你為女兒操心並沒有白費心。這麼一想,你應該感到欣慰才是。」 然而,郝冬梅的話對化解周蓉心中的鬱結,並沒有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 當年的大美人兒,北大女才子,省屬重點大學破格評定的年輕副教授,卻因為獨生女兒的發展而傷感落淚,又一次驗證了「可憐天下父母心」這句俗語。這種情形,還有一種說法:「攤上了今生討債的兒女,神仙也無奈。」 好在大屋裡開著電視,姑嫂二人在小屋裡的對話,外屋的親人們聽不到。 《新春亮寶》節目掀起了一個小高潮,有個與周聰年齡相仿的青年,展示了一對玉鐲,說他爺爺當年在寄賣店工作過,三十年前收下了這對玉錫。後來,當鐲子的人沒在規定時間贖回,擺在拍賣櫃檯上無人問津。他爺爺識貨,判斷那絕對是好東西,自己買下了。 專家問買時花了多少錢? 青年說當時才一千幾百元,他爺爺買下時已是兩年後,拍賣價自然要比當價高些,為此他爺爺借過錢。對於當年的中國人,在一對玉鐲與一隻手錶之間,十之八九都會選擇手錶。至於一對玉鐲的價值,沒幾個人曉得。 專家恭喜那青年,說他爺爺有眼光,太值了。專家說那鐲子無疑是上品美玉雕琢,猜測原本可能屬清末貴族之家,流落民間也許還有什麼故事。 專家接著說:「這鐲子嘛,若在咱們北方出手,價格會低一兩萬。如果到南方出手,七萬八萬會有人買的。南方的有錢人比北方的有錢人多嘛,也比北方的有錢人更有錢嘛!七萬八萬也值,以後肯定還會升。南方的有錢人搞收藏的越來越多,咱們北方的有錢人現在還沒太省過味兒來,還不曉得好玉名玉多麼值得投資。」 電視中那專家最後的話,引起了節目現場觀眾一陣接一陣驚呼。 周家的五名觀眾,除了鄭娟,其他四人看得屏息斂氣,都不同程度受到了震撼,也可以說是受到了刺激。 國家大踏步走進了一部分人先富起來的時代,而絕大部分人卻還處在對一百元的得失也斤斤計較的生活水平。那對玉鐲的價格翻倍,令光字片周家老土屋裡的親人們一時間心馳神往,浮想聯翩。 鄭娟說:「換個好看的節目吧。」 周玥對周聰小聲說:「你媽一開始就沒看進去。」 自稱愛情至上主義者的蔡曉光也自言自語:「八九萬夠買一輛『夏利』車了。」 周聰說:「早先中國人的收入差別很小,現在的差別卻太大,簡直像玉鐲當初的當價與現今的賣價了。」 收入差距之大,幾乎讓所有人一說起錢來,就不可能不異常敏感。也許只有光明那樣的出家人,只有鄭娟那樣容易滿足的人,才算例外。 她已轉檯了——是趙麗蓉與鞏漢林早年的小品,那是她愛看的。她也不問別人願不願看,只顧自己目不轉睛地盯著電視機。 周秉昆卻難以從《新春亮寶》節目中回過神來。五個人之中,他受到的刺激最大。他回想起三十年前,自己因為愛上了鄭娟,偷偷當掉了家中一對玉鐲的事。他確信,電視節目中的那對玉鐲正是自己家的。 他看著坐在前面的妻子的背影,仍能感覺到自己綿綿的愛意。他聽著她哧哧的笑聲,覺得仍是世上最能使自己喜樂的聲音,比什麼音樂都好聽。 為了鄭娟和他們的愛情,他當年偷著當掉了家傳的玉鐲,拿到了一千二百元錢。如今看,這個價錢簡直可以說是白送人了。 周秉昆扭頭看了一眼周聰。小兒子也愛看小品,像媽媽一樣是趙麗蓉與鞏漢林的粉絲。家裡還沒有電視機的時候,小兒子和媽媽都能從收音機播放的節目中,僅僅聽一半句話,就準確無誤地判斷是不是趙麗蓉與鞏漢林的聲音。 周聰今晚卻看得心不在焉,那對價值一輛「夏利」車的玉鐲,對那年輕人頭腦所造成的刺激,不是一轉眼就可以過去的。 周秉昆不由得想,如果自己當年沒有那麼做,估計妻子就不會是鄭娟,說不定也就沒有周聰這個兒子。即使有,也叫周聰,卻肯定與眼前這個周聰方方面面都不一樣。 那又會怎樣呢?他無法想像下去。 周秉昆聽到周玥問:「爸,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你投資,我做玉器生意怎麼樣?專家不是說這一行前景看好嗎?」 他聽到姐夫蔡曉光英雄氣短地回答:「可惜,你爸也給不了你那麼大的本錢啊!」 他又想到了光明。如果自己當年沒那麼做,光明今天會成為北普陀寺的螢心師父嗎?也許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他進而想到了趕超。如果不讓他住在太平胡同鄭娟一家當年那小破土屋裡,他一家又會住哪兒呢?總歸會有地方住吧,絕不至於流浪街頭;如果不給趕超借住房子,他們兩人的關係會是如今這樣肝膽相照、情同手足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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