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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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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誤會大了,千萬別那麼想,那我更不好意思啦!」萬副主任向他俯過身,小聲說,「那些匿名信的事,真相大白了,基本不是個事。這話本不該由我來告訴您,今晚組織部的同志會來陪您吃飯,應該由他們告訴您。我和廳裡的兩名同志純粹是來相陪,我告訴您是違犯紀律的。要不組織部的同志該對我有意見了。」 根據萬副主任的說法,秉義當書記的那個市里的一些幹部,因為他調走前處分了他們,讓他們大失顏面,懷恨在心。於是有人策劃,有人參與,將他與「正義大坑」的事扯到一起,成心噁心他。他們沒想到省委那麼重視,而省委一重視,他們自己先心虛,便有人向省委交代了,牽出數人,都承認純粹是為了達到泄私憤所進行的卑劣伎倆,並且都寫了檢查,集體等待處分。 「省裡本想及時通知教育部就別讓您回來了,可『正義大坑』的事驚動了中紀委。中紀委來人了,現在是中紀委要求您配合調查,您明白嗎?」 周秉義說:「難道省裡不清楚,那件事是省裡直接抓的項目,我從沒插手過,也插不上手啊。」 萬副主任說:「省裡當然明白,您在那件事上兩袖清風、乾乾淨淨,來龍去脈連我都一清二楚,但中紀委的人要求您協助調查,誰也不好出面替您擋駕啊。」 「那小宋又是怎麼回事呢?」 「唉,小宋,這個小宋啊,真是自找的!本沒他什麼事,他一聽中紀委要找您談話,嚇暈菜了,來了個主動坦白,跑到省裡哭哭啼啼交代了些自己的問題。不過您放心,都跟您沒絲毫關係。」 「他交代的問題嚴重嗎?」 「倒不嚴重,無非多年以來,幫這個辦了點兒什麼事,幫那個辦了點兒什麼事,小孩子入託,大孩子進重點中學,誰家老人病了希望及時住院之類雞毛蒜皮的事。每次幫了別人,收了別人一筆感謝費而已,加起來也不過幾萬,有的事還是在給您當秘書之前……」 周秉義歎口氣,又問:「那他還能繼續當文聯秘書長嗎?」 萬副主任也歎道:「這就不好說了,都怪他自己太沉不住氣,膽兒太小。不處分他吧,有姑息養奸之嫌;處分吧,年紀輕輕,豈不等於斷了他的政治前途?省裡肯定不會直接處分他,他不夠省裡直接處分的級別。估計也就是轉到市里,讓市里看著辦。如果運氣好,碰上一位不太較真的幹部管他的事,興許告誡他一番,將他那點事乾脆就給捂住壓下了……」 萬副主任為小宋的膽小怕事歎息不已。他走後,周秉義忍不住又吸一支煙,想想那些串通起來寫誣告信的人,不禁心生出幾分憐憫。自己已責成組織部門處分過他們一次,現在他們又將受一次處分。在一個月不到的時間裡接連受兩次處分,而且一次因為低級趣味,一次因為卑劣行徑,都是令人不齒的事。當領導幹部當到了這般田地,太下三爛了啊,往後還怎麼繼續開展工作呢? 做了兩屆多市委書記,周秉義認為自己做得相當厚道,很少公開批評幹部。不公開批評不足以敲響警鐘,也從沒指名道姓,都是點到為止。 「我相信大家和我一樣,都是一門心思要做好幹部的。良馬何必長鞭馴,響鼓不用重槌敲。」他在大小幹部會上常常這樣講。 一次,他參加某區幹部的年度述職,過後一位女副區長要求見他,一見到他就哭了,連說「想不通」,委屈溢於言表。 她為什麼想不通,他已料到了。每年一次幹部述職,自我陳述過後,照例要發給聽的人一份表格,包括十幾項內容,多時二十幾項,綜合起來頗能反映幹部一年來的工作狀況,也是幹部素質的間接反映,具有一定參考性。臨近那個日子,有的幹部惴惴不安,大家都特別在乎那兩三頁紙上的「×」號,不敢掉以輕心。 周秉義說:「你哭什麼呢?述職剛結束,你一年來工作表現的肯定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相當不錯嘛,你應該欣慰才對啊。有什麼想不通的就說吧,看我能不能幫你解決。」 女副區長想不通的是,三年以來,總有那麼幾份表格,每一欄的後邊全畫「×」,兩三頁紙一「×」到底,力透紙背,看得出當時填寫人心懷很大的恨意。 他問:「你怎麼知道呢?」 她說,統計整理的工作人員都看不下去,出於善意告訴了她。 他問:「現在就咱倆,能透露是誰告訴你的嗎?」 她說不能,那等於出賣。 表格是無記名填寫,告訴當事人填寫情況屬違紀。 他說:「我不會建議處分告訴你的人。」 女副區長還是不肯講是誰告訴她的。 她說自己想不通的是,述職結束後,每個人對她更友好了。 他說:「那很正常啊,太正常了啊,填表叫群眾評議嘛,得到表格的都是你的下屬,他們當然會向你示好,希望你相信他們的支持嘛。」 「但那幾個對我的工作評價一『×』到底的人肯定就在他們中啊!三年多了,我一直想知道那幾個人究竟是誰,可一直無法知道。只要我還是副區長,下級就一如既往尊敬我、服從我,有時還爭著來表現,我越想知道越難以知道,連任何一點兒懷疑的依據都抓不著。這太可怕了,您不認為嗎?我一想心裡就彆扭,都成一塊心病了。每天生活在虛偽之中,我這副區長還當什麼勁兒呢?」她又落淚了。 等那位女副區長終於能平靜地聽他的看法時,他說自己想知道是誰告訴她的,確實也是出於好意。向她透露評議結果當然違紀,但也同時說明那人有正義感。幹部一年來的工作表現絕不可能一無是處嘛,用一『×』到底評議領導工作的幹部肯定是不負責任,也不公平公正,往輕了說是任性,往重了說是心理陰暗。這也反襯出,告訴她的同志有正義感,可愛甚至可敬,其違紀行為反倒可以原諒,誰都不必小題大做揪住不放了。 聽他這麼誠懇地解釋,那位女副區長終於笑了。 周秉義又說:「違紀畢竟是違紀,我的看法只不過是個人看法。身為書記,那也還是我個人的看法。如果這種個人看法不脛而走,那麼肯定是由你的口傳開的。某些人如果想攻擊我,就等於你為他們提供了子彈。也正因為我是市委書記,事關所謂民主評議,一旦有人企圖大做文章,那就讓我百口莫辯。」 她說:「您放心,周書記,您的看法我絕不會跟任何人講的。天知地知,您知我知。」 他說:「我剛才問是誰告訴你的,你沒說。還說如果你講了,等於是出賣,想知道聽了你的話我當時的想法嗎?」 「想。」 「我心裡感動了一下,像剛換上了新電池的鐘錶似的,指針忽然一動。老實說,我很久沒有那麼一種感覺了。市委書記問你的事,你都能拒絕回答,還說回答了等於是出賣,我感到挺意外,也替告訴你的同志放心了。我還是要提醒你,你所知道的事如果除了我之外再沒對別人講,那麼我希望始於我,止於我。如果還對別人講過了,那麼不管誰問,都不要說出那個透露評議結果的同志的名字。我同樣認為,說出了等於出賣,而且很容易引起許多不甘寂寞的人對群眾民主評議的非議,記住了嗎?」 她說:「記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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