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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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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裡更加肅靜,他那番話說得慢言慢語,聲音也不高,卻似乎收到了不怒自威的效果。所有人,特別是房東找來幫忙的人,這時才仿佛終於意識到——他也許真的不是那些不知道從哪裡找到了一點兒錢、湊個野雞班子胡亂拍些什麼欺世盜名玩意兒的所謂導演。 房東心裡打起鼓來,他很怕自己有眼無珠,衝撞了不該衝撞的人物,嘴上卻還是不依不饒,他陰陽怪氣地說:「一個拍電視劇的跑這兒充什麼爺?等會兒沒人送錢來,看王八蛋怎麼收場!」 這話又被蔡曉光聽到了。他第二次出了店門並沒有走遠,就站在門旁。 房東話音一落,他跨到了門口,皺眉道:「你就真的一定要羞辱我嗎?」 沒到半小時,小劉坐出租車趕到,帶來了三萬元錢。 蔡曉光說:「點清兩萬四,給那位先生。」接著,他轉身對店主說:「今天咱們是聊不成了,再約吧。至於為你墊上的錢,別當成負擔,別有壓力,慢慢還,日後能還多少還多少。」 他根本沒有理會房東,沖兩邊人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蔡曉光、編劇和小劉坐在出租車裡時,編劇一下子崇敬地說:「導演您放心,我一定認真改,直到您滿意為止。」 蔡曉光明白,編劇對自己的編劇費完全放心了,他只回答了一個字:「好。」 小劉問他:「導演,那些人沒對你無禮吧?」 蔡曉光笑道:「那種局面下,我也不能和他們一般見識啊。替我打聽一下,收錢的那位先生是何方神聖。」 幾天後,房東出現在了話劇團門口,拎著大盒小盒,求見蔡曉光。房東並不真是二杆子,他過後也打聽了蔡曉光是什麼人。他不打聽則已,一打聽不安了。民間資訊總是誇大其詞,水分很多,對蔡曉光這種公眾人物尤其如此。各種信息綜合起來,房東覺得自己有眼無珠,衝撞了黑白兩道都很有能量的人。他越想心裡越不踏實,便拎著禮物賠罪來了。他心想若能攀附成為朋友最好,交不成朋友,起碼也不能讓蔡曉光記仇。 那天,蔡曉光恰巧也在團裡。 門衛問他見不見? 蔡曉光握著電話,從三樓窗口瞥了一眼房東,不留餘地地說:「讓他趁早走,我絕對沒空兒。」 第二天,房東又來求見,蔡曉光只回答了兩個字:「不見!」 他將「不見」二字說得很響亮,為的是讓房東也能從電話旁聽到。 他已將房東的底摸清楚了——曾經「二進宮」,是一個靠賣假煙假酒發不義之財的主兒,他聚賭成習,手頭寬綽了,也兼著放點兒高利貸。 沒過幾天,房東再次聚賭時,被公安人員抓了個現行。於是,他的煙酒鋪子被查封,還被拘留了一個月。 一個多月後的一天,房東在劇團門口一見到蔡曉光,就直接跪下,口中喃喃念叨:「蔡導,求您開恩了!」 「你這是幹什麼?!我不明白你的話,讓別人看見了成什麼樣子!」蔡曉光一副驚詫不已的樣子。 他客氣地將房東請到了自己辦公室,沏茶敬煙,絲毫不失待客禮數。之後,他與房東促膝相談,問對方究竟面臨什麼困難,自己有什麼可以幫助的。 房東哭哭啼啼,將自己的遭遇講了一遍。 蔡曉光說:「聚賭是犯法的,人家公安部門依法懲辦,那是執行公務啊。怎麼,冤枉了你嗎?」 房東趕忙承認沒冤枉,但自己也得活啊,封了煙酒鋪子就是斷了他的生路了。 蔡曉光說:「肯定因為你賣過假煙假酒吧?否則怎麼會呢?」 房東也承認,一再請求他幫著將營業執照要回來。 蔡曉光搖搖頭,為難地說:「我也沒有工商方面的親朋好友啊,怎麼敢當你面吹一個大牛卵子泡兒答應你呢?何況那需上下打點,不花錢根本辦不成,花錢也只能辦辦看呀。」 房東趕緊說:「那就求您幫忙辦辦看啦,錢不是問題。」 蔡曉光想了想,撓著腮幫子說:「你既然這麼苦苦相求,我也只得辦辦看了。兩萬四這個錢數不怎麼吉利吧?」 房東趕緊紅著臉說:「絕不會是兩萬四。」 蔡曉光思忖著說:「四萬和四萬四也都聽起來不好,就取個中間數三萬五吧。三五相加是八,這數字好。」 送房東走時,蔡曉光叮囑道:「你還要帶一份保證書,保證以後不再賣假煙假酒了。」 房東下午送來的三萬五千元錢,兩萬四千元劃到了劇組財務的賬上。蔡曉光讓小劉送給曹德寶五百元,酬謝德寶提供線索,其餘的都入了小金庫。「曉光創作室」也不是只靠拂曉的陽光便能維持,如果沒有收入,那就不過是一塊牌子兩間辦公室。團裡並不撥經費,他也從沒有申請過。經費都是他自籌,小金庫必須有,卻又不是一筆糊塗賬,由團裡財務人員代管,收支清楚,經得起檢查。 蔡曉光在錢的問題上很有原則,絕不允許會讓自己名聲受損的事情發生。他的自律原則只不過一條:不往自己兜裡揣錢,吸煙都是用自己錢買的。當然,名聲大了以後他就很少自己買了,別人送的煙也吸不完,往往還轉送同事們。如果聽說哪位同事、朋友乃至不相干的人遇到需靠用錢解決的困難,他動用小金庫的錢如探囊取物,獨斷專行沒人阻攔得了,也從來沒有什麼異議。 「我化緣化來的錢,愛給誰花給誰花,天王老子也管不著。」建立小金庫之初,他就經常這樣講,亦莊亦諧,廣而告之。所以從來沒有人說三道四,誰會管天王老子都管不著的事呢?小金庫的支出只不過兩項,其中一項用於創作室交朋會友,方式無非是吃吃喝喝。創作室「蔡絕主」的朋友越來越多,不乏各方面的官員以及工青婦各級組織的幹部。只要「蔡絕主」因工作求到了,省內各級官員幹部總會積極配合。大小官員對他的邀請也都很給面子,那也等於支持主旋律文藝。小金庫的另一項支出有慈善性質,即救助饑寒交迫的流浪漢和生活窘迫的人家。兩項支出都是打「白條」,只要他簽字,代管的財務人員便只管付錢。 往往是過了一段時間,管賬的財務人員就提醒他:「蔡導,告訴您一聲啊,創作室又快沒錢了。」 他的回答通常是簡單的三個字——「知道了」或「會有的」。不久,便果然有筆錢來了。 常常有劇團裡的人告訴他:「蔡導,昨天見一老漢躺在橋洞下,沒吃沒喝病歪歪的,著實可憐……」 「蔡導,報上說一戶人家孤兒寡母兩個人,母親又病了,咱們表示不?」 「看多少為好呢?」他照例會問。 如果對方說出的錢數他認可,他便會說:「你寫條我簽字,領了錢你送去。還是那句話,不許提我名字。」 如果對方問:「我總得告訴人家誰給的錢吧?」 他照例會說:「愛怎麼編怎麼編,說黨給的也行。」 他們都不願過腦子編,都圖省事——「黨給的」便成了唯一答案,也算很主旋律的一種說法。 他最不喜歡別人用「慈善」二字來評論他的行為。 「咱們的做法算哪門子慈善?咱們又不是慈善機構,給的也不是咱們的錢。確切地說,咱們是在劫富濟貧——雅劫而已。」 他總是強調,其做法絕非個人行為,而是「咱們」的集體行為。他的死黨們都有種當代義士的感覺,也就更心悅誠服地做他的死黨了。 多少年過去,從沒有人從他那裡騙錢。他的死黨們首先絕對不會。對他們來說,和他的關係是值得珍惜的。他們要騙他太容易了,幾句話就會騙成功,但他們絕不會生出那麼噁心的念頭。劇團裡其他人也沒騙過他——騙他那麼可敬可愛的人,會將自己的名聲搞得臭不可聞,沒法待下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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