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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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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就邊吃邊聊,大家發問,呂川逐一回答。雖然你問我問,其實問的是同一個老問題——工人們的命運將會怎樣? 呂川說:「這個問題,其實是中國工業的問題。我到全國總工會後,也經常像你們問我似的問別人。我是替你們問的,我特別牽掛你們。」 趕超打斷道:「牽掛不牽掛的,你就別說了!你只告訴我們——工人們的命運將會怎樣?」 這時,秉昆不再說話,甚至懶得聽了。秉昆已不關心這個問題了,他只關心楠楠和他的關係將會怎麼樣。 秉昆起身走出去在門口吸煙,聽到呂川在裡邊說:「全總的老工會們估計,全國一半以上的工廠必定要動不同程度的外科手術,陣痛將是難免的。我給你們的建議那就是——到時候,與其『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 呂川顯得特別理性。 秉昆聽到趕超大聲嚷嚷:「你跟我們轉什麼呀你?」 大家剛才看照片時,唯獨趕超坐著沒動,卻也沒閑著。他貪杯,實際上已經醉了。 秉昆聽到唐向陽向趕超解釋呂川引用的那句古語。意思秉昆是知道的,卻連他也困惑,不明白呂川為什麼引用。 「屁話!純粹是屁話!如果魚都快活不成了,不互相那樣又能怎樣?呂川,你小子早就和我們不是一個江湖的了!知道我剛才為什麼坐著沒動嗎?你那份深厚的感情它就一點兒都沒感動我!」趕超由嚷嚷到喊叫了。 啪!不知誰拍了一下桌子。 「孫趕超!你少跟我吹鬍子瞪眼的!我非要感動你了嗎?我還不瞭解你嗎?你壓根兒就是個很難被感動的人!一大批國有企業病入膏肓,早晚都得動手術!」呂川的語調也火氣十足。 接著裡邊一陣相勸聲,亂了套了。 常進步出來了,往屋裡推秉昆。 秉昆被推進屋去,見春燕等幾個女同胞把趕超圍在牆角,你一句我一句訓著,而德寶、國慶、向陽三人在勸呂川別生氣。 呂川的臉都氣白了,聲音顫抖地說:「他怎麼能那樣對待我?他怎麼不聽我把話說完了?我的意思是必要的時候得學這家飯店的老闆!人家當過老師,不是都能忘了講臺開飯館了嗎?工人們必要時也得放下身段,什麼都得幹啊!」 飯店老闆不知所措,看看這邊,看看那邊,不敢摻言。 秉昆走到牆角,分開春燕他們,板起臉對趕超說:「是你不對,向呂川認錯!」 趕超說:「我今天就不!」 秉昆說:「你還非認錯不可!」 秉昆把趕超拽到了桌前。 孫趕超雙手按桌邊,俯身瞪著呂川問:「北京來的、中央來的、全總來的,行行行,那咱們就他媽的徹底相忘於江湖好了!但是我倒要問了,這個國家又該拿『官倒』怎麼辦?又該拿腐敗怎麼辦?誰動那些以權謀私的人的手術了!憑什麼要我們忍受『陣痛』,讓一小撮人趁火打劫發不義之財?」 呂川將頭一扭,反感地說:「那是另一個問題,我不和你討論!」 「哈哈!都聽到了吧?不在一個江湖了,立場說變就變了吧?那你還非要和我們聚個什麼勁兒?去你的吧!」 孫趕超突然把桌子掀翻,湯湯菜菜扣了呂川一身。 秉昆甩手扇了趕超一記耳光。 呂川從椅背上扯下風衣,往外便走。 秉昆立即跟出。 裡邊的人全都瞪著孫趕超傻眼了…… 秉昆陪呂川往賓館走,一路反復說:「他醉了,他肯定醉了。」 呂川一路上一言不發。 到了賓館,進了客房,呂川仍一言不發,他打開旅行箱,拿著幾件衣服進了衛生間。秉昆怕他滑倒摔傷,跟了進去。 呂川在沐浴簾後說:「放心,我沒醉。」 秉昆說:「別生趕超的氣。」 「我能不生氣嗎?」呂川在簾後叫嚷起來。 秉昆陪呂川住下了。 二人躺在床上後,呂川說:「秉昆,我也有我憋屈的事。」 秉昆說:「看出來了,能說嗎?」 呂川說:「不能。」 隔了會兒,他又說:「對誰都不能說。」 秉昆說:「那睡吧。」 便關了燈。 早上,二人眼中互見血絲。 秉昆說:「我那兒事多,不能陪你吃早飯了。」 呂川說:「你忙你的去吧。」 秉昆剛要邁出房間,呂川叫住了他,憂慮地說:「趕超他現在就那麼一種狀態,讓我太不放心了,你們得經常關心他,別讓他出什麼事。」 秉昆說:「會的。」 二人都忍不住擁抱了一下。 晚上,德寶和國慶陪趕超在「和順樓」找到秉昆,趕超磨著秉昆陪他一起去向呂川認錯。 秉昆無奈,只得相陪。 然而,呂川已退房,不知是回北京,還是換地方住了。 趕超懊悔地在大堂呆坐了很久。 五月三日那天,水自流出現在「和順樓」。 他一見到秉昆,開口便問:「知道楠楠在哪兒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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